上海英特爾亞太研發技術有限公司位於閔行區紫竹科技園的紫星路上,畢文文就在SHZ-1四樓DHG Lab實習,是AE-1組的。除了她以外,那裏還有五個實習生:Platform組的老馬、老鄧和陳喜,AE-2組的小九,再就是顧前輩。
初來咋到的她,覺得什麼都很新鮮,這是傳說中的公司,有很多外人不曉得的魅力。能來這裏,她以前想都不敢想,所以總是十分小心,言行非常謹慎。公司畢竟不是學校,尤其是這種巨頭,她怕犯什麼忌諱。
開始幾天,她都在顧前輩的指導下熟悉環境,了解工作流程,統計設備,學習實驗平台,接打各種電話。任務其實不多,有不少空閑,除了看網頁,聊天外,她還會參加一些公司內部幾乎天天都有的培訓。中午,她總跟同組員工一起去食堂吃飯,聽他們聊技術、股票、孩子等,她覺得比較無聊,所以除了些生活和娛樂類的內容,她很少插嘴。飯後,大家照例繞辦公樓走一圈,消化消化食。她發現另外四個實習生總是一起行動,整天歡聲笑語的,十分熱鬧,她也想跟他們一起,因為畢竟是同齡人,有共同語言。但由於擔心犯什麼忌諱,就沒敢造次,她可不是那種大大咧咧,不考慮後果的人。下班時,她會獨自坐班車回家,那位熱情的顧前輩經常喊她一起走,她都謝絕了。她總覺得他從麵試以來,做事過了頭,似乎有些不良企圖,所以她一直抵觸著,除了工作以外,不給其任何親密接觸的機會。晚上,給家裏打完電話後,她就看電視,來上海後,她迷上了《星尚》。整套房子都是自己的,她從未這樣生活過,雖然有些寂寞,但卻非常自在。
沒多久,Platform組的老馬和老鄧就Checkout了,按照Lab的傳統,他們要請客。兩人走的當天下午,實驗室很熱鬧,大家都在討論晚上的活動。而文文就安安靜靜的坐在工位上,她並不想參與進去,畢竟才來沒幾天,也就知道對方叫什麼名字而已,都沒說過話。她更擔心自己太主動,會讓別人認做愛占小便宜。突然她看到老馬走了過來,一本正經的說:“晚上跟大家一起去圓緣園吧。”
“不必的,我剛來沒多久,而且手裏還有點事,不能走那麼早。”文文麵無表情地回答,其實她壓根沒什麼事,隻是找個借口。
“實習生都去的,如果正常下班的話,你就跟老顧一起走吧。要是晚了,我打電話喊你,你手機號多少?”老馬的熱情戰勝了文文的矜持,她隻能就範,下班後跟著顧前輩到了圓緣園。其他人早已就位,正在吃東西了。她找了一個空位坐了下來,在空調下邊,有點冷。這時,老馬站了起來,用手指劃一下說:“你坐我這邊吧,女生最好別直接吹空調。”
“老馬真有紳士風度。”小九看到這一幕後,調侃說。文文也有一絲感動,原本她以為老馬就是一個外向的山東爺們,沒想到還這麼體貼入微。她倒了聲謝,愉快的換了座位,這時候如果再矜持,就是虛偽了。現在,她右邊是老鄧,一個十分嚴肅,平常一聲不吭,模樣雖然不錯,但略顯土的湖北男生。而左邊就是那個冤家陳喜,長著一對笑眼的家夥。她發現自己坐下後,陳喜隻是掃了一眼,然後就跟他左邊的小九說說笑笑,跟麵試那次一樣,仍然不在意她。
吃過簡餐後,大家開始“殺人”,文文很喜歡這個遊戲,尤其周圍都是陌生人,更覺得刺激。而旁邊那兩位都是第一次玩,笨的要死。老鄧連規則都記不太清楚,輪到他時候也不怎麼吭聲,隻要一開口就會鬧出笑話。而陳喜不會玩還總瞎攪合,混淆視聽。有一把,他指著右邊的文文說:“我猜她是殺手。”
身為“平民”的文文,見人冤枉她後,就繃著臉問:“你有啥理由?”
陳喜隻是嘿嘿傻笑,也講不出個所以然,但文文還是被投掉了。這把輸了後,文文又質問他:“你為啥指認我?”
陳喜又是嘿嘿傻笑,弄得文文無可奈何,此後,她對他有了個初步的印象:有點內向,不擅長跟女生說話。
一群人玩到十點多,才意猶未盡的離開。文文與Platform的三人乘一輛出租車,到東川路。這是老馬有意安排的,因為他想送她回家。本來,她是拒絕的,甚至,下了出租車後,她仍然客氣了一番,但在老馬的熱情下,她還是就範了。獨自走夜路,她不那麼擔心,畢竟上海治安不錯,但有幾個男生陪著,肯定會更安心一些。她隻是不好意思麻煩他們,畢竟剛認識不久,別人沒義務照顧她。但紳士的老馬似乎很懂她的心思,又讓她感動了一次。
那條路本是漫長,尤其在黑夜,更顯孤獨。然而,幾個人說說笑笑的,很快就到了盡頭,文文家樓下。老馬停下腳步,微笑著說:“很晚了,你趕快上去吧,到家後開燈,我們在樓下等著,看見你家亮燈後再走。”
文文道了謝,沒有多說什麼,上樓,回家,開燈。然後趴著窗戶,看著那三個男生的背影,有點惆悵。雖然隻是短暫之交,但她對老馬印象非常好,她覺得他真是一個值得交往的人,可惜剛認識就要分開了。
老馬和老鄧走後,Lab冷清了不少,曾經最熱鬧的Platform組,僅剩一人。文文就坐在陳喜後邊那排,每天都能看到他的背影,在空蕩蕩的一排座位中間,孤獨無比。她發現他總喜歡安安靜靜的看書,除了去Pantry拿水果外,很少離開座位,隻有別人過來找時,才能聽到他說幾句。她覺得他有點特別,所以就多關注了一些。
某天早晨,在公司一樓走廊裏,文文看見陳喜與一個長發男生肩並肩,邊說邊笑的迎麵走來。她發現這時的陳喜異常活躍,與Lab中的他判若兩人。她迎上去,揮了揮手,送出一個燦爛的笑,但卻沒有得到應有的反饋。對方似乎沒看見她,繼續說著,擦肩而過。熱臉貼到冷屁股上後,文文有點不高興,從小到大她都很受歡迎,今天這種待遇還是頭一遭。她坐在工位上,生了一陣悶氣。但當她再次看見陳喜那孤單的背影後,氣就消了,心裏安慰自己說:“這麼可憐,哪有資本傲的?肯定是沒看到我的。”
很快,文文就不再注意這個冤家了,因為顧前輩即將Checkout,已經給她騰出了地方,新座位背對著陳喜。
顧前輩走的很低調,不像老馬和老鄧那樣熱熱鬧鬧,散夥飯安排在海京閣。那天,文文正常下班,收拾好東西後,便去坐班車。上車後,她就往裏走,尋找空位。突然,她看到陳喜靠窗坐著,左邊沒人。當時,她沒有多想,“咦”的叫了一聲,就坐下來。她看到他先是驚訝,接著又是猶豫,似乎想說什麼。沒等對方開口,她先說起來,不停的問問題——哪個學校的,老家是什麼地方,為什麼來上海,老馬和老鄧去哪了等等,有些是她關心的,另一些純粹就是場麵話。
看到陳喜忙的不亦樂乎,回話時磕磕巴巴,吞吞吐吐的,手在麵前無規則的亂舞,不知道該放到哪裏的樣子,她有種莫名的得意。現在,她可以確認,這個冤家是個青瓜蛋子,沒太多與異性交往的能力,以前那些冷漠都源於木訥,而非驕傲。
時間一眨眼就過去了,班車到站後,文文與陳喜一起下車,結伴進入海京閣,吃飯時也挨著。晚上,她拒絕了他送她回家的要求,獨自一人走。那條路又黑又長,自己走,雖說不會害怕,但卻抵不住孤獨來襲。在這種情況下,她真希望有人陪著,於是,便不由自主的抱怨起陳喜來:就是矜持一下而已,咋放棄了,真是個榆木疙瘩。
今年夏天上海不太熱,尤其是早晚,甚至還有點涼快。文文坐班車上下班的時候,望著窗外的好天氣,有種想步行通勤的衝動。她一直熱愛運動,來上海這幾天也沒找機會活動一下,腰部都長贅肉了。她在公司曾多次說出這種想法,希望鼓動幾個人一起來,但組裏的幾個老家夥都覺得不可思議,所以她還沒有付諸行動。
一天傍晚,她正收拾東西,準備趕班車。陳喜卻不知何時竄了過來,跟她組的寶哥閑聊。她聽到他問寶哥:“都快下班了,你咋還不收拾東西,晚了就趕不上班車了。”
寶哥回答:“沒事,我不急,我騎車。”
“騎車好呀,比坐班車強,可以鍛煉身體,我也打算鍛煉一下,所以今晚走回去。”
一聽到陳喜如此說,文文馬上就來勁兒了,應聲道:“你走回去呀?我也走。”
說完,她就收拾好東西,跟陳喜結伴而行。今天她穿的是高跟鞋,根本不適合走路,但她卻沒怎麼在意。一邊說自己穿高跟鞋,讓那個冤家慢點,一邊卻加緊腳步,連下坡都不甘示弱。
剛走出公司不遠,他們就碰到了好幾撥熟人。先是寶哥,然後是小九,最後還有陳喜的一個同學,這些家夥騎車超過他們後,都停下來,打聲招呼,然後帶著詭異的笑容離開。
當路過交大凱旋門的時候,文文被新開的一家飯店“蜀香村”吸引,停下腳步。她看了一眼後,也沒與陳喜打招呼,就直接拐了進去,從門口服務員手裏拿了菜單,翻了翻,跟陳喜說有空一定來這吃,然後滿意的離開。
兩個人繼續邊走邊聊,三十分鍾眨眼就過,快到昌源小區了,他們還意猶未盡。突然,文文看到一個白花花的東西飛速衝向她的腳,她嚇壞了,連蹦帶跳,嗷嗷叫:“什麼呀!嚇死我了。”定睛一瞧,才發現隻不過是一個被風刮過來的白色塑料袋,心算是放下了。這時候她才想起旁邊還有人呢,不知剛才的表現會給他留下什麼印象。她瞥了一眼陳喜,見他隻是嘿嘿傻笑後,更加肯定了之前的判斷:就是個木頭。
他們在一家蘭州拉麵館外分別,直到這時,文文才知道,這個來自西北的男生,每天晚上都吃拉麵。她壓根就受不了這種單調的飲食,心裏犯嘀咕道:“剛才還說我好吃呢?我這叫有生活情趣,哪像你。怪不得像木頭呢,連吃都不會變一下的。”
到家後,文文才覺得腳疼得厲害,這是衝動的代價。她也很奇怪,明知道穿高跟鞋不能走長路,怎麼還要挑戰。在她看來,如果不是陳喜,換做其他人的話,自己肯定不會傻乎乎的跟著一起走。她覺得這個“木頭”身上有種特別東西,能讓她做出一些反常的事,至於那是什麼,她一時想不明白。
第二天早晨,盡管腳還沒有完全好,文文還是換上運動鞋,堅持步行去公司。剛路過班車點,她就看見陳喜在前麵走著。由於腳還有點疼,所以她沒法更快,也就不打算攆上去了。很快,她就發現陳喜的舉動——走路的速度很慢,一會兒停下來看看路邊的花,一會兒拤腰站在橋上看河水,——似乎有點反常。“你肯定知道我在後邊,這麼磨磨蹭蹭的,為的就是等我趕上去。”想到這,她就矛盾起來,一方麵有人願意等自己,蠻得意的;另一方麵,這個木頭做的也太不男人了,她有點瞧不起,暗自抱怨道:“要等你就大大方方的站在那裏等,磨磨唧唧的算什麼呀!”
索性,文文就跟他耗上勁了,低著頭,慢慢走,反正自己不急,看看這家夥還能怎樣。快到最後一個十字路口時,她聽見後麵有人喊她的名字,回頭一看,是寶哥。他停下車,笑著問她:“今天怎麼走的這麼慢呀?”
“腳有點疼。”從某方麵講,文文說的是實話。
“那你慢慢的,我先走了。”說完,寶哥就離開了。她看到他又停在陳喜那,回頭看一眼,說了幾句後,騎走了。而陳喜,則在十字路口拤著腰等著,開始是背對著她,後來轉過身來。文文已經明白怎麼回事,悶著頭,繼續慢慢走到他麵前。
“寶哥跟我說你在後麵呢。”陳喜笑著說。
“還真有台階下呀!”文文心裏這麼想,嘴上卻什麼都沒說,仍舊悶著頭,跟陳喜並肩而行。而這個木頭,今天顯然有點興奮,很主動,沒完沒了的說。文文開始隻是隨口應答著,保持冷淡,但沒過多久就控住不住了,在他的引導下,說笑起來。進入辦公樓後,他要去吃飯,兩人不得不分開。意猶未盡的她,獨自走進Lab,坐下來後,不得不思考一個問題:他用什麼辦法讓我說了這麼多話的?
周五終於到了,所有實習生都盼著,因為有了新福利:公司已經將華師大體育館包下,從這個禮拜開始,每周五下午四點是活動時間。籃球、羽毛球、乒乓球、遊泳等,有好多項目。大家都準備好了裝備,還沒到點兒,就開始張羅著。文文很興奮,總算可以運動了,而且場地很好,還是免費的。
公司做的很周到,不僅包場,還專車接送。文文早早就坐到班車上,手裏拿著羽毛球拍,默默的期待著。這時,陳喜上來了,直接停到她邊上。文文抬頭看了一眼後,就往裏挪了一下,給他留出位置。坐在過道邊上,是一種本能的保護,就是不想跟別人挨著。但看到這個冤家後,她卻改變初衷,而且一點沒猶豫。
“你喜歡打羽毛球?”這回,輪到陳喜發問了,說話時他眼睛一直盯著她。
“是的,你去玩什麼?”文文不敢看他的眼睛,一直盯著前麵的座椅。
“我什麼都玩不好,去打一會兒乒乓球吧。”
“原來你喜歡打乒乓球呀,我也學過。”
“是嗎,你挺愛運動的嘛,還學過什麼呀?”
“很多的啦!體育舞蹈,滑冰,跆拳道。”文文邊說邊笑,眼睛依然看著前方,一副表演的神態。
“啊?你還會跆拳道,嚇死我了。”陳喜雙手縮到下巴前,做出誇張的表情。
就這樣,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的,陳喜一直盯著文文,而她則始終躲避他的目光,看著前方。
華師大體育館真不錯,很專業,而且最關鍵是人少,想玩什麼就都行。文文直接上二樓,跟寶哥打羽毛球。寶哥很專業,隨便打幾下,她就抵擋不住了。半小時過去後,陳喜和小九從一樓上來,加入了戰團。小九水平還不錯,能跟寶哥相持一段。而陳喜根本對不上拍,沒過多久,就不敢挑戰了,隻好跟文文過招。文文看得出,對手根本就沒練過,靠的是蠻力,她就長短結合,打的這個冤家俯首稱臣,下場歇著了。
運動過後,幾個年輕人就在球場邊上坐著,喝水聊天。當談到星座時,陳喜讓大家猜他是什麼星座的,給六次機會
“金牛座!”文文第一個開口,在她看來,這個木頭簡直就是典型,沒有比他再金牛的了。
“錯了!”陳喜樂嗬嗬的說。
雙子,摩羯 ,天蠍,巨蟹,處女,大家紛紛開口,果然六次後,沒一個猜中的。
“那你到底是啥的?”文文實在猜不出,隻能直接問答案了。
“射手,沒想到吧?”陳喜笑的更厲害了。
“天!居然是這個,再猜幾次也猜不到的。”文文驚訝不已,她怎麼也不能把這個木頭與花心的射手聯係在一起。她使勁想了半天,試圖找到些蛛絲馬跡,但還是沒有結果,隻能在心裏感歎道:“看來我還不夠了解他。”
半晚,外邊淅淅瀝瀝的下著小雨,文文帶了一把陽傘,不舍得拿出來,隻能幹淋著。還好,陳喜看到了,主動替她撐傘。她拒絕了好幾次,但這個冤家仍舊沒有放棄的意思,兩個人就這樣肩並肩的站著,等待班車的到來。原本,Lab有幾個人也想坐班車回去,可看到這兩位如此樣子時,就都找借口離開了。而那個冤家,一直在那撐傘,傻嗬嗬的笑。
文文突然覺得氣氛有點異常。她想起顧前輩離職那天,班車上,陳喜的長頭發同學看見她時,驚訝的表情;她又想起這家夥與AE-2組的Joe,坐在她後邊時,沒完沒了的小聲嘀咕;她還想起與陳喜步行回家時,Lab中幾個騎行族詭異的笑容。聯係到今天的狀況,她終於意識到大家一直在八卦他倆。
回家的路上,兩人依舊在一次。陳喜一邊撐傘,一邊熱情的說著。而文文卻變得沉默,低著頭,隨意應答幾句。這種行為是內心真實的反應,她現在心事很重,因為敏感的她已經發覺陳喜的反常,她認定自己不會猜錯:這個木頭一定喜歡我。
她對陳喜沒有什麼感覺,這個木頭與她心目中的白馬王子差十萬八千裏呢。但她又不願意疏遠對方,因為她覺得這個冤家身上有一些特別的東西,跟他在一次,很舒服。更何況,隨著年齡的增長,她越發不自信能碰到純真的愛情了,平淡和舒服也許是最好的。現在家裏催的這麼急,與其去相親碰運氣,還不如在身邊找個聊得來的,在日常生活中,體驗一絲淡淡的甜蜜。可是,她又不甘心,自己畢竟還年輕,那個真命天子可能就在不遠處,怎能草率的做出影響終身的決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