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9章 文化心態對詩賦文體的籲求——對北朝詩賦的特質成因的文體學考察(2)(1 / 3)

此外,常景的詩歌也有上述特點。史載太和末、宣武初,常景沉淪下位、窮愁潦倒,心中鬱悶。作《讚四君詩》四首,詠司馬相如、嚴君平、王褒、揚子雲四人以自況,以發泄其懷才不遇的牢騷和不滿。茲錄詠司馬相如及揚雄的二首如下,前一首雲:長卿有豔才,直致不群性。鬱若春煙舉,皎如秋月映。遊梁雖好仁,仕漢常稱病。清貞非我事,窮達委天命。這首詩借司馬相如的事跡言說自己心中的苦悶,語言質樸少文,以議論為詩,也缺乏南朝詩歌的韻味。詠揚雄的一首大體與上一首類似,惟流露出對玄理的喜愛,在北朝此期詩歌中為少見。詩雲:“蜀江導清流,揚子挹餘休。含光絕俊彥,覃思邈前修。世輕久不賞,玄談物無求。當途謝權寵,置酒得閑遊。”這兩首詩均以詠史寄慨的方式寫成,語言風格上具有言在此而意在彼,含蓄幽隱的特點。這與前麵所舉諸人的詩是一致的,稍有不同的是常景之詩均為五言四聯,而且在平仄和押韻上要比其他人的詩更精致一些。如上舉二首之前一首雖為仄聲韻,但讀來卻有音韻流轉、口吻調利的感受,第二首也是如此。常景可能也為“知音之士”,因此其詩如此。據《魏書》《北史》,他曾出塞,臨大漠,悵然懷古,作《擬劉琨〈扶風歌〉》十二首,皆佚。從題目即可看出也是具有複古傾向的作品。因為士人的焦慮心態,這時的賦中對現實的不滿也不直接表現出來,而是采取詠史寄慨的創作方式,因此賦的文體及風格也具有複古的傾向。如陽固的《演賾賦》、李騫的《釋情賦》、李諧的《述身賦》及常景的《圖古象讚述》等,不僅內容上多以古人事跡的吟詠為發端,借他人之酒杯,澆自己之塊壘,而且體製上也是遠紹漢魏的序誌一類。以下我們試以具體作品的分析來看賦中語體的複古傾向。先看陽固《演賾賦》之片斷:懼堂構之頹撓兮,恐崩毀其洪基。心惴惴而栗栗兮,若臨深而履薄。登喬木而長吟兮,抗幽穀而靡托。何身輕而任重兮,懼顛墜於峻壑。憑神明之扶助兮,雖幽微而獲存。賴先後之醇德兮,乃保護其遺孫。伊日月之屢遷兮,何四時之相逼。知年命之有期兮,慨斡流之不息。傷艱躓之相承兮,悲屯蹇而日臻。心惻愴而不懌兮,乃有懷於古人。或垂綸於渭濱兮,有胥靡於傅岩。既應繇而赴兆兮,作殷周之元鑒。孔棲棲而不息兮,終見黜於庶邦。墨馳騁而不已兮,亦舉世而不容。此賦全篇的構思立意就是通過對曆史上人物的興亡成敗事跡的歌詠,來寄托自己的失意情懷。從上引一段看,作者所要表達的,主要是“惴惴栗栗”、“臨深履薄”的恐懼,和屯騫日臻、惻愴不懌的悲哀。而上述情感又是當時統治者的文化恐怖政策造成的士人內心焦慮的集中體現。《魏書·陽尼傳:附固傳》載王顯奏免固官,既無事役,遂闔門自守,著《演賾賦》,以明幽微通塞之事。由此可見,陽固作賦的目的,正是要通過詠史寄慨的方式尋求造成士人命運悲劇和內心恐懼的原因,並借以宣泄內心的不滿,求得心理的平衡。這一帶有特殊心理背景的創作目的,必然會形成賦在體式風格方麵的特殊性,漢魏以來的序誌賦,體製宏大,很適合充分地表達複雜而深沉的內心感受,因此作者用這一體裁。而在表現方法上,詠史寄慨所具有的含沙射影、婉曲含蓄的特點也適合於作者所處的險惡政治環境,比起用直截了當的暴露或批判來發泄自己的不滿情緒,可以避免招致文網的禍患。總的說,這都是社會心理對於文學文體特點和風格的製約作用的表現。再如李騫《釋情賦》之小序雲:單閼之年,無射之月。餘承乏攝官,直於本省。對九重之清切,望八襲之崢嶸。感代序以長懷,觀爽氣而軫慮。籠樊之念既多,寥廓之想彌切。

念毫有思,斐然成賦。猶潘生之《秋興》,王子之《登閣》也。廁鄭璞於周寶,編魚目於隋珠。未自同作者,盍亦各言爾誌雲。從中可以看出李騫創作此賦的動機,是要在創作中表現自己由官場宦海的險惡無常引起的政治焦慮,即賦的小序中所說的“樊籠之念”,作者明確地表示他的賦為潘、王之餘響,具有複古的傾向。在此賦的末尾,作者明確地說:思散發以抽簪,願全貞而守樸。眷疏傳以徘徊,望申公而踟躅。冀鄙誌之獲展,庶微願之逢時。歌致命而可卜,詠歸田而有期。揖帝城以高逝,與人事而長辭。擊壤而頌,結草而嬉。援巢父以戲潁,追許子而升箕。供暮餐於沆瀣,給朝餌於瓊芝。同糟醴而無別,混名實而不治。放言肆欲,無慮無思。何鷦鷯之可賦,鴻鵠之為詩哉。從上麵可以感受到,作者所向往的生活理想是歸隱田園,傾慕的人物是老子、莊子、張衡、許由等,說的是他人的事情,卻處處閃現著自己的內心體驗。賦在詞彙和句式上具有古樸典重、隱約遠隔的風格特點。真可謂借漢晉之賦體,發思古之幽情,作者正是在對曆代人物命運休戚的思索中感悟出超脫人生苦難的精神境界,也正是在文學所創造出的純淨的境界中消除和淡薄了現實所強加的焦慮和不安。三羈臣心態與詩賦的綺麗與凝重羈臣,是指那些因戰亂或其他政治原因離開故國滯留的臣子。羈臣心態,則是中國古代君臣倫常觀念的特殊產物。為人臣者,一旦身陷異域,如不能死節,便隻能易節而奉新主。由此而產生自傲與自卑相表裏的矛盾心理:身陷異邦而在文化心理上排斥異域文化,而對故土文化有固執的認同感,故自傲;不能死國難而易節事二主,則有道德上的負罪感與懺悔感,故自卑。漢有李陵,晉有陸機,這種心態,在民族融合和戰亂頻仍的南北朝士人中更是十分普遍。晉室南渡,中原衣冠士族悉數過江,“僑民”蔑視本土士族就是如此。從北魏起,至北齊北周,大批南人入北,如劉宋中後期入北的劉昶,魏孝文帝時由南入北的王肅等。當然,最有代表性的還是梁代侯景亂後被迫羈留北朝的顏之推、王褒和庾信及江南士庶近十萬人。(6)因為有夷夏之別,入北南人的羈臣心態就更加明顯。這種心態表現在文學創作上,就是這些文人表麵上往往以博學能文為榮,以南方綺麗的詩賦傲視北朝。而在內心深處則為縱軀委命於夷邦而懺悔。亡國之恨與鄉關之思構成了他們作品的基調。因而他們的詩賦有一種共同的傾向:即以綺麗的形式表現著沉鬱頓挫的故國之戀與鄉關之思。以庾信為例,他所引以為榮的是他的家世的顯赫與文雅。其名作《哀江南賦》之首段即述說其祖先功德及父輩的顯赫:我之掌庾承周,以世功而為族;經邦佐漢,用論道而當官。稟嵩、華之玉石,潤河、洛之波瀾。居負洛而重世,邑臨河而晏安。……彼淩江而建國,始播遷於吾祖。分南陽而賜田,裂東嶽而胙土。誅茅宋玉之宅,穿徑臨江之府。水不交運,山川崩竭。家有直道,人多全節。訓子見於純深,事君彰於義烈。新野有生祠之廟,河南有胡書之碣。況乃少微真人,天山逸民。階庭空穀,門巷蒲輪。移譚講樹,就簡書筠。降生世德,載誕貞臣。文詞高於甲觀,模楷盛於漳濱。寫到這些,庾信充滿了自豪和驕傲。周滕王也稱讚其家“文宗學府,智囊義窟,鴻名重譽,獨步江南”(《庾信全集序》)。庾信自矜的還有他的博學與才幹。《哀江南賦》自述說:王子濱洛之歲,蘭成射策之年,始含香於建禮,仍矯翼於崇賢。遊洛雷之講肄,齒明離之胄筵,既傾蠡而酌海,遂測管以窺天。方塘水白,釣渚池圓。侍戎韜於武帳,聽雅曲於文弦。乃解懸而通籍,遂崇文而會武。居笠轂而掌兵,出蘭池而典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