驅馬走進城後,菲麗安放慢了馬的腳步,灰母馬輕快地跳著步子,尾巴來回搖晃。
“玉米!豆子!燕麥!玉米!豆子!燕麥!”烏鴉更加聒噪個不停。
“閉上嘴!小破鳥!你從早上天剛亮就沒停過,我的耳朵都塞滿了。”罵歸罵,菲麗安還挺喜歡這隻會說話的烏鴉。她從係在馬鞍上的布袋裏掏出一把豌豆,供棲息在肩頭的烏鴉啄食。
宏偉的讚布拉城平時常住的居民就不下四十萬,加上往來的商旅,四處冒險的傭兵團,巡回演出的馬戲班,還有那些或是結伴而行,或是獨自闖蕩的吟遊歌手,自由騎士,幫人算命的魔術師,老得掉了牙的巫醫,上城買菜的農夫,行行業業,形形色色的人加起來總共超過五十萬。這些人全都紮堆兒擠在這座大城裏,空氣之汙濁可想而知。
臭味,絲絲縷縷的臭味,有屎尿的,血(chahua)腥的,汗漬的,當然還有屍臭,“腐屍之城”怎麼能少了屍臭?兩千年來,城市下方的地下墓穴裏不知道塞了多少死人的屍骨。每次大戰,這地下的屍骨堆就要壯大一次,如今已經到了令人乍舌的地步。死人軍團正在擠占活人的生活空間。
一個老太婆拎著糞桶直接倒在了大街邊的店鋪前,騷味撲鼻而來。肥胖的家豬拖家帶口,沿著路邊的垃圾堆一路掃蕩過來,那頭母豬使勁用鼻子拱著一堆腐敗的菜葉,從裏麵挑揀出能吃的,然後‘哼哼’著招呼跟在身後的七八隻小豬仔上來享用。
“喬拉,你知道卡佩特家族占領讚布拉之後最最愚蠢的行徑是什麼?”
喬拉爵士以一個露出大板牙的傻笑回答了菲麗安提出的問題。
“下水道!這個蠢豬家族毀掉了曆經五代皇帝好不容易才修建起來的下水道,說什麼會有軍隊從那裏殺進來。看看吧,這座城市從大花園變成了大糞堆,也許還是座墳墓之城。”她憤怒地伸出一根中指,做了個“操”的姿勢。
太陽升至頭頂,將炙熱的陽光灑向大地,氣溫仿佛一下子又回到了盛夏酷暑。
“老天爺!你行行好。不要一天到晚像個打擺子的病人那樣折騰人,我的老骨頭都快散架啦。”地攤上,販賣草藥的老婦人抬起雙手,衝著天空大叫。
這天氣真的瘋了!菲麗安甩掉了外麵的旅行鬥篷,又把披在肩膀上的圍巾扯掉,還是不住地流汗。大漢喬拉就更慘,雖然頭發全剃光了流不了汗,可胡子不成,汗水全都順著淌下來,在胸脯上畫出道道蜿蜒的小溪。
他們穿過整個市集區,朝著內城走去,老遠就可以看見內城城牆上空盤旋著大群的烏鴉。幾乎每一個城垛上的長槍都插上了一顆人頭,遠遠看去,好像許多立在木棒上的小黑點。建築在這裏變得高大,東南麵聖提林加大教堂的金色穹頂在陽光下幾乎變成刺眼的白色,穹頂上方飛翔著一位金色的天使,正高舉長劍,象征著正義對邪惡的征服。但是就在其不遠處的後方,整整一條街都是妓(chahua)院,賭場,到去那兒的人腦子裏完全沒有節製,謙讓,還有主教大人整天放在嘴邊上的正義。當然,那裏是聖天使屁股所對的地方,就是所謂的陰暗麵吧。
菲麗安需要找個旅店休息。因為婚期來臨,讚布拉城湧進了許多陌生麵孔,幾乎所有的能住人的房子都爆滿了。菲麗安和喬拉爵士牽著馬轉了大半座城市,最後才在伊倫運河邊找到了一間角落裏的小旅店。
運河也是米拉西瓦大帝的傑作,這條將近半裏寬的滔滔大河是這位皇帝征發了數十萬勞工,耗時四十年開挖而成的。皇帝去諸神那裏的時候,這條運河已經完成四分之三,剩下的由接任的新帝完工。現在,這條河依然靜靜地從城市南邊流過,隻是兩岸上搭建滿了像鼠窩一樣的石頭小屋。
小旅店的女店主是個隻剩下一隻眼睛的老潑婦,可怕的傷痕自她的左眼上方劃下,穿過空蕩蕩的眼眶,在臉頰上也留了一道。菲麗安牽著馬過來的時候,她正拿著一盆洗腳水潑那些朝她屋子窗戶扔石塊的小孩。
“女店主,女店豬,一隻眼,想發財,烏鴉烏鴉飛起來,隻留大便不留財。”
瘦得像棒子一樣的小孩叫成了一條邊。菲麗安的那隻烏鴉也興奮地摻和進去,“要發財!飛起來!要發財!飛起來!發財!起來!起來!”
“阿什拉,鬧什麼?”烏鴉被她大聲一喝,聲音霎時間小下去了,隻留著喉嚨口那兒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響。
女店主用最後一頓棍棒趕走了所有在這裏起哄的小孩,然後睜大了那隻獨眼出神地望著菲麗安和她身後的喬拉爵士,滿腹狐疑。
“這位太太,您走錯路了吧?”她明顯地表示出害怕。從菲麗安的穿著上來看,她判斷這應該是位身份高貴的貴族女士。
“我們住店。”菲麗安直截了當,女店主的神態立刻就變了。
“歡迎歡迎,小店整潔幹淨,絕對配得上您這樣高貴的夫人的需要。”
“需要不需要?老板娘,你問得太多了!隻是希望你這的床鋪上不要有虱子,我可對那小東西煩得很。”菲麗安把馬的韁繩交給一個渾身肮髒的女孩,接著走進旅店。
這個小旅館的條件差透了,低矮潮濕,昏暗的房間裏麵滿是陳年的汙垢,所有的石頭牆壁上都附著了厚厚的一層。女店主在前,把菲麗安和喬拉爵士引上狹窄的二樓。這一排共有四個房間,菲麗安要了兩間,當她把鋥亮的金幣舉到麵前的時候,女店主的獨眼灼灼發亮。
“老板娘,我得先檢查一下有沒有那些惱人的東西,才能給你錢。如果滿意,這裏還有三個。”菲麗安把錢袋子搖了搖,裏麵的金幣發出悅耳的聲響。
“您等一等。瑪莎,打盆開水上來!”她衝著樓下叫喊。
不一刻,剛才那個肮髒的女孩端著一大盆熱氣騰騰的開水上來了。
女店主和小女孩兩人把菲麗安要下的房間裏的床鋪拖出來,又是洗又是刷,還用開水裏裏外外澆個遍,不少黑色的小東西倉皇出逃,溜進其他的房間了。
“還說沒有虱子,那不是臭蟲嗎?”菲麗安揶揄道。
“現在沒有了。”女店主露齒微笑,伸手拿過金幣,放在嘴裏咬了咬,然後開心地丟進口袋,還掂了掂,似乎要感受一下金子的重量。
晚上,這一帶相當吵鬧,因為緊鄰著不少下等妓(chahua)院,所以入夜之後還是人流不絕。穿著破爛,光著腳丫的妓(chahua)女摟著同樣不修邊幅,滿身異味的嫖客在狹窄黑暗的小巷中遊逛,一來勁頭就當下幹起來。豬,狗,還有一些見不得人的小動物在黑暗中掠過,享受醉漢的嘔吐物,路人丟棄的雜物,甚至是死在路邊的無名者的血肉。
小旅店裏也安生不得,天剛黑的時候,兩個醉漢在這裏打起架,劈壞了女店主的一張木桌。稍後,有個女人的頭在不遠處的廣場噴泉裏被發現了,惹得巡城衛隊過來一陣搜查,還順手牽走了女店主放在櫃台上忘記收起來的二十多個銅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