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烏鴉在菲麗安的肩頭“哇哇”大叫著,然後撲打著翅膀低低地飛行。
“玉米!豆子!燕麥!”它一邊尖聲大叫,一邊用堅硬的鳥喙對著喬拉爵士的大光頭就是一陣猛啄。
“啊啊,太過分了!你這小破鳥!再敢這樣我就擰斷你的脖子!”喬拉.卡文揮舞著多毛的手臂,卻始終無法把烏鴉從他頭頂上趕開,他的模樣讓人想起偷吃蜂蜜被蜂蜇的黑熊。菲麗安見狀‘咯咯’地笑著,金紅色的長發飄揚一如日光。
這隻白色的烏鴉是她一星期前通過幽影森林時得到的,當時這鳥兒還不及現在的一半大,渾身的羽毛都被雨水淋透,孤零零地站在一節折斷的刻滿眼睛的黑色石柱頂端。一邊的翅膀上沾滿血跡,無力地耷拉在身旁,可能是鷂子或者夜梟幹得。菲麗安走近的時候,這小家夥‘哇哇’地嘶叫起來,然後用力撲打翅膀一頭撞在喬拉爵士的胸前。喬拉的馬受了驚嚇,撒開四蹄狂奔起來,把爵士一下子從後麵掀翻下去,跑得無影無蹤。從那時起,這隻烏鴉和喬拉.卡文爵士就成了死敵,總是竭盡各種方法叫對方出洋相。
“好了阿什拉,過來!”菲麗安勉強忍住難以遏製的狂笑,說道。烏鴉衝著喬拉爵士的光頭拉了最後一坨屎,得意地降落在女主人的手臂上,神氣活現得好像一位比賽中連勝三局的騎士。
又一陣大笑頃刻間爆發出來。
“爵士,你得小心了,這鳥兒的嫉妒心一點也不比女人差!”
“說不定它就是隻母烏鴉呢?”喬拉.卡文也跟著嗬嗬樂了起來,“如果它是女人,我寧願要它。”
“為什麼?”菲麗安迷惑不解。
“吃得少,又不會亂花錢,就是脾氣大了點。要知道現在的女人除了這最後一樣,花錢,打扮,貪吃,哪一樣沒有?最最糟糕的還是令他們丈夫頭上長角(和給丈夫戴綠帽子一個意思),看都看不住。”
“好了,喬拉爵士,別在我麵前胡扯這些長角不長角的鬼話。”菲麗安雙腿一夾馬肚,胯下的灰母馬邁開絲滑的步子一溜煙飛奔起來。
喬拉爵士緊跟其後,花斑公馬很快就追上了菲麗安的母馬,這匹大馬是他以三個金幣在白水河渡口向一個窮困潦倒的自由騎士買來的。
“殿下!”
“閉嘴!跟你說了多少遍,越接近讚布拉越要管好你這張臭嘴。禍從口出,你不想咱倆個的腦袋掛上城牆吧?叫我小姐,也許還會叫我少爺。”菲麗安嚴厲地嗬斥道。
“知道啦,下次我再出錯,你就用我的戰錘狠狠敲我的嘴巴。”
菲麗安被他一下子逗樂了,想生氣也氣不起來,隻得搖搖頭。
讚布拉的赭紅色城牆出現在天際,彷如一道血線。“血(chahua)腥之城”“腐屍之城”“謊言之城”這座宏偉的城市已經屹立在寧靜的伊倫內海畔長達兩千年之久。它同它的姐妹城市,瓦斯曼帝國的都城伊希底同為傳奇的孿生兄弟米拉西瓦和達納艾斯建立,成為兩個龐大帝國的首都。
菲麗安眯起眼睛望著這座本來屬於他們家族的帝王之城,紅色的城牆越來越明顯,就像是藍色伊倫內海畔的一灘鮮血。這本來就是座用鮮血澆灌出來的城市。遠的不說,兩百年前。圖因塔爾家族滅亡的那個夜晚,所有未來得及逃離的皇室成員悉數被屠殺,連皇太子剛剛斷奶的女兒也未能幸免。他們的屍體堆起了一座高高的金字塔,接著被叛亂者縱火焚燒,那火光從很遠的地方就能看見。菲麗安沒有親眼見過這樣的慘景,這是她的家族世世代代流傳下來的記錄上說的,為的是永遠不要忘記複仇。
複仇,說得容易。沒錢,沒權,沒軍隊,你拿什麼複仇?菲麗安低下頭來,實際一些吧,諸神的眼睛看著呢,他們對這世上的一切都會有個公正的評判。
“小姐,你為什麼要給隻烏鴉取名阿什拉,這可是你家族最初的先祖米拉西瓦和達納艾斯兩兄弟母親的名字,這樣做不太禮貌吧?”喬拉爵士突然來了這麼一句,很唐突。
菲麗安轉過頭,捋開被風吹到臉上的發絲。“有什麼問題嗎?我還要用這隻烏鴉作我的紋章呢。父親賜我多利亞斯女伯爵的封號,可我一直沒有選取自己的紋章。我想過了,我的紋章必須接近圖因塔爾家族的日輪神鷹紋章,可又不能太像。你看這隻烏鴉,不正有鷹的氣勢嗎?拿它做為紋章剛好。”
“烏鴉和鷹?”喬拉爵士的大光頭覺得這兩樣東西根本不相幹,他性格豪爽,喜歡直言不諱,“小姐,我可以肯定,你如果這樣做會叫別人笑掉大牙的。”
“讓她們笑!那些女人除了會看比武大賽,唱情歌,會騎士,還能有什麼?”菲麗安語調中充滿了對正統淑女,貴婦的鄙視,“都是那些個流浪歌手的不著邊際的吟詠,什麼、、給她們本來就簡單的腦袋撒上了一層麵粉,然後再被男人的甜言蜜語給一澆,全成漿糊了。”
赭紅色的城牆已如一條巨龍橫亙在天際,長達六裏格的城牆上聳立著數千個圓形雉堞,尖角的塔樓則如長矛般林立。就是這麼一座堅不可摧的城市,兩百年前圖因塔爾家族在這裏集結了不下二十萬之重的部隊,還是沒能挽回最終的敗局。
諸神總是用一種意想不到的思維安排世間的一切,每個人皆是棋子。
菲麗安回憶著父親常常提起的這句話。策馬奔向讚布拉城的主城門——米拉西瓦門。卡佩特家族入主讚布拉城後,將人們對舊皇族的記憶一掃而空,就連地下墓室內埃諾曆代先皇的墳墓也未能幸免,皆被付之一炬。但是一切關於米拉西瓦大帝的東西,全部原封不動地保留了下來,他的塑像,他的圖書館,也包括這以他名字命名的主城門。
高大的米拉西瓦門由青銅鑄成,上麵鑲嵌了四千九百九十九顆鋼釘,釘子曆經風雨,已鏽跡斑斑,但是鋒利的程度用眼睛就可以看出來。菲麗安知道,這上麵塗抹過無數人的鮮血,既有敵人的,也有英雄的。
大門兩旁是一溜低矮的棚屋,延伸至六百米內的城牆根腳下,這裏居住著城市最下層的人,多為掘墓人。所以這裏終年都彌漫著一股可怕的腐屍臭味,被外來者奚落為“腐屍之門”。
臭味在空氣中彌漫,同居民爐灶上烹煮的食物氣味混合在一起,更加難以接受。菲麗安用手掩著鼻子,催馬急急通過。城樓上,衛兵正手握長矛來回巡視。一排巨大的鐵籠子掛在城牆上,俯瞰下方的貧民棚屋,這些籠子有的是空的,有的裏麵填了‘貨物’,幾個比較新鮮的正濕淋淋地不斷往下掉零件,惹得下麵的狗群不停發出暴躁的爭奪撕咬聲。
“‘鴉籠’,哪天他們把這個也給撤了,真神就真的降臨人間救苦救難了。”菲麗安不太喜歡這種惡心的刑罰,把人關在長滿尖刺的籠子裏,任憑風吹日曬至死方休,接下來就是城樓上的烏鴉和城樓下的野狗來收拾殘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