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沒有翅膀!”
翅膀每個人都不一樣!
烏鴉朝著天空衝去,雲朵在它腳下徜徉。
飛起來,就像這樣。
地麵越來越近,以無以倫比的速度朝著紮斯襲來,他望見地麵上那些灰色的影子正揮舞著手臂等待著他。每個影子臉上都掛著殘酷的表情,他們的爪子又尖又利,他們的牙齒又薄又長,從他們口中吹出的,是回響在已經被遺忘的曆史角落中的空洞回音。
看清楚了嗎?還不快飛!
紮斯張開手臂,風在兩腋之下呼嘯。我飛起來了!他衝著天空大叫。烏鴉盤旋在他頭上,也在呱呱大叫,飛起來了!飛起來了!
他們在天空與大地之間翱翔。
“為什麼選我?”紮斯好奇地問烏鴉。
勇氣,還有正義!
“勇氣?正義?這兩點都與我毫不相幹。”紮斯打心底嘲笑著,烏鴉,你選錯人了。
不!一個聲音在他耳畔回響,說了別人不敢說的話,就是勇氣。做了反抗不公的事情,即為正義。紮斯,這兩點你都有。
“可我——”紮斯還想爭辯。
你該醒了,回去吧!有很多事情等著你。去找,去找尋我眼中所示的預言,去吧!
一團火自那隻紅色的眼睛中跳出,一團冰自那隻藍色的眼睛中跳出,還有一團黑暗,剛離開廣漠的空洞便透出點點綠光。天地忽然旋轉起來,烏鴉同身後的雲朵一起模糊。
“你是誰?我還不知道你是誰?”
混沌中,分不清上下左右。
聲音自虛空中傳來,空洞,冷漠,充滿回憶。
我是瓦拉納斯之眼,我是卡瓦納拉之魂,我是末日的哀戚者,我是亡魂的引路人,回去吧!在你尋找到眼睛之前,死亡也將拒絕你的到來。
看不見的大錘突然擊中紮斯,他被生生平拋進漆黑的空中。疼痛再次攀附上每一寸肢體,連骨頭都不聽話地咯咯直顫。
天突然不那麼黑了。紮斯看見烏鴉的三隻眼變成了一張陌生而憂鬱的臉,有著褐色的卷發和一雙灰藍色的眼睛。彌漫的羊屎氣味刺激著他的嗅覺,這裏很熱,可他的身體還是冰冷的,沒有半點改變。
“他醒了!他醒了!”喜悅爬上那張臉龐,女人高興地跑出去。紮斯轉動腦袋環顧四周,現在就隻有脖子還聽得上使喚,其他的地方都硬得跟放了大半夜的屍體一樣。氣味實在不怎麼樣,聞起來活像陳年的茅廁,濃烈得連紮斯這樣與肮髒為伍的士兵也覺得有些過分。屋子是用冷杉木拚成的,未作任何修飾。屋頂中間經常為篝火熏烤的地方已經變成黑色,屋角懸掛著厚重的蜘蛛網,粘結在一起,不注意還以為是曬幹了的鹹菜。
屋內的陳設很簡陋,沒有床和凳子,隻在地上墊了些枯黃的幹草,上麵鋪著老舊的鹿皮和熊皮,不少地方都被蟲子蛀了,手一捏滿是沙土樣的細塵。牆壁四周掛著不少武器,有劍有弓,大多簡陋破舊,隻有一柄雙麵手斧,是以精鋼打成,看上去是這個屋子裏最值錢的東西。
篝火燒得很旺,裏麵加了不少褐色的疙瘩,估計是羊屎。聽老人們說過,極北之地的邊民有燃燒羊屎取暖的習慣。離自己躺的地方不遠,擱著一張長木板,用兩塊黑色如玻璃的石頭作桌腿。上麵放了一塊雕刻過的黑色石頭。
烏鴉!雖然石塊雕刻得醜陋不堪,但那模糊的輪廓分明就是一隻烏鴉的外形。黑色的翅膀,黑色的消息。自己八個月前正是因為一隻烏鴉帶來的書信才跟著那條教會的老驢離開魯瓦首府去北方邊境,結果弄成這樣。
屋外嚷嚷起來。
“死亡天使要見他。”
“可他還沒好,還不能走。”
剛才屋裏的那女人進來了,還帶來了另外四個人。一個男孩,下巴上剛長出黃褐色的細絨毛。一個四十多歲有點禿頂的男人,兩隻耳朵隻剩下半隻,還布滿紅色扭曲的傷痕。一個七十多歲的老婦,稀稀拉拉的白發連頭頂的老人斑都遮不住,骨子裏卻有一股怕人的氣勢,那雙眼睛很像北方荒原上奔跑的狼的眼睛。最後進來的是個精壯的蠻人漢子,巋然如同巨塔。他一個人幾乎占了三個人的地方,屋子裏立刻變得十分擁擠。一塊不成樣子的獸皮披在身上,怒叢叢的金色胡須鋪散在胸前,宛如獅鬃。
“如果不行,我背他去。死亡天使交代過,他一醒就立刻帶他去見她。”
年輕的女人眨眨眼睛。“既然死亡天使特別交代了,那就帶他去吧。可我要提醒你,今年的氣溫低得非同尋常,帶他上雪山,得多裹些東西才行,不然還沒到那裏,就得變成我們剛找到他時的那副模樣了。”
“這個我知道,你就甭操心。死亡天使能叫我們找到他,就一定不會讓他出事!”
男人掀起地上鋪著的鹿皮,把紮斯從頭到腳裹了個嚴實,然後像提起一捆棉花那樣把他輕鬆地抗在肩頭。
“我們走,不要叫死亡天使等待太久。”
村莊很小,散落的錐頂木屋掩映在大片青綠色的針葉樹之間,不少石柱圍攏在屋子周圍。雖然雪幾天前就停了,可大多數地方幾乎沒有融化的痕跡,就連細樹杈上的落雪都凍得堅實,看上去柔軟,實則得用小刀去劃才能弄掉。
冰雪在藍天下閃爍著晶瑩的冷光,白亮刺眼。離開村莊後不久,樹木亦漸茂密,珍貴的陽光很快就被樹木爭奪殆盡,樹林間影子密布,陰冷漆黑。紮斯注意到這裏的樹很奇怪,樹皮白如枯骨,樹葉一麵金黃,一麵漆黑,小如豆粒,密密層層,就似許多星星長在了光當當的樹枝上。光明與黑暗?連樹也在賣關子。
“這樹有名字嗎?”他問背著他的男人。
“你問這樹啊?”男人的腳步很快,後麵幾人‘哼哼唧唧’落下一大節,“我們叫它‘冰榛’,或者兩麵樹,你看它的葉子,一麵墨黑一麵金黃,就像人的兩麵。而且你若劃傷它的樹皮,就會流出鮮血一樣的樹汁。這樹汁既能救人也能害人,完全憑著使用者的心情。”
紮斯覺得脊背掃過一陣寒流,所有的毛都豎起來了。“魔法?”
“算是吧。”男人把他放下來,換了個肩膀,繼續走。
同村莊中一樣,樹林子裏也散落著不少黑色石柱,有時是一個圓環,有時又拉成許多長條。紮斯發現,不論怎麼走,蠻人漢子絕不會走得過分靠近任何一根石柱。
“這石頭——是什麼?”紮斯問,他覺得自己的問題太多了,像個白癡,“穿過去不更近些嗎?為什麼繞路?”
“石頭有魅力。能阻擋邪惡或者喚醒邪惡。”男子的通用語說得並不怎麼流利,有些地方發音勉強能聽懂,“如果隨便穿過去,說不定會帶著些看不見的東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