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一直穿過樹林,前方的高山佇立在眼前,這座山雖然被叫做雪山,可它的峰頂一點雪也沒有,反而閃爍著紅光,噴出白色蒸汽。它的背後,另外幾座山峰倒是白雪皚皚,森藍如同水晶。
男子停下來,等待另外幾個人跟上來。
山坡是黑色的,上麵覆蓋著一層厚厚的灰泥,紮斯突然意識到,這是一座會噴火的山。
溫度慢慢升高,空氣變得溫暖而幹燥,就是有股臭雞蛋的味道不那麼讓人愉悅。
幾個人爬了大約十幾分鍾的山路,鑽進前方的一個洞口,洞壁上刻了一圈銘文,似乎是種消失了很久的文字。
洞裏漆黑一片,底部閃爍著駭人的紅色光芒。這裏溫度更高,裹在鹿皮裏的紮斯隻覺得燥熱難耐。“放我下來吧,我不會凍僵的。”
“就到了,死亡天使吩咐我背你,我不可以抗命。”
難道蠻族連腦子都是原始人的?一點彎也不會轉?紮斯覺得他更像是英格拉布那些迂腐的老書癡。
悠長的洞穴越往裏麵走越熱,到了後來連洞壁都滾燙熾人。黑暗的巨大孔穴中,三個紮斯見過的最老的人端坐在黑色的石頭王座中,她們枯瘦,幹癟,幾乎分不出性別。全禿的頭頂上閃爍著光亮的汗珠。
“死亡天使。”蠻人漢子放下紮斯,畢恭畢敬地退到一邊。
“米利亞姆,我的女兒,過來。”中間王座上的老嫗伸出雙臂,那個七十多歲,頭發斑禿的老婦連忙走過去,站在她的左手邊。同卡瓦那拉的女祭司一樣,死亡天使的地位也是由母親傳給女兒的,並且隻傳給最年長的女兒。
枯枝般的老嫗睜開昏黃的眼睛看著紮斯,聲音嘶啞如同渡鴉。
“神的預示!神的預示!年輕人,你已經插上了烏鴉的羽翼,將展開翅膀翱翔天際。”
“我不懂!”紮斯竟然完全忘記了恐懼,“我不懂,我也沒有翅膀,我也不知道我將要怎樣飛翔。”
“要學飛……就連烏鴉會飛也是學來的。”老嫗們一個接一個離開王座。朝著石洞後麵走去,灼熱的紅光正是從那兒散發出來的。
熱,不一般的熱,這種灼人的溫度紮斯隻在鐵匠的火爐邊見識過,而且那是夏天。現在,他確信自己要去雪地裏打個滾才能擺脫這可怕的熱度。穿過一堵巨大的黑色岩石牆壁,前麵的景象令紮斯失聲叫了起來。
一個巨大的洞口深陷在地麵上,裏麵是數千度不斷翻滾咆哮的岩石熔漿,巨大的紅色氣泡浮現在岩漿表麵,就像許多熟透了的橙子,隨時都會炸裂,掀起一陣飛濺的紅亮熱流。
老嫗們繼續往前走,前方的地麵上也有這樣的巨大孔穴,有的大得占滿整座洞窟,有的則較小,比一口行軍鐵鍋大不了多少。紮斯數了數,一共四十五個,但是其中的大部分都熄滅了,一些隻留下如冬日窮苦人火爐中那樣微弱的光,隻有兩個還像融化的鐵水般嘶鳴吼叫著。
“我在這裏守衛了三十年。”看上去最年長的老嫗搖晃著腦袋,每說一句話都會發出一陣心碎的咳嗽,“當年這火口還有二十多個像這樣嘶鳴吼叫的,裏麵的岩漿熾熱奔騰。這個地方的溫度高得嚇人,我們都害怕進來,隨便在地麵上撇一口鍋都能煎熟雞蛋。但是現在看看,好冷啊!它們一個接一個熄滅,我已經聞到了凜冬的味道,這座大山正漸歸死寂。”
“這有什麼問題嗎?”紮斯唐突地插了一句嘴。另外兩名老嫗突然轉過身望著紮斯,她們黑色的眼睛彷如深深地洞穴,寫滿恐怖的知識。
“年輕人,這火口裏燃燒著諸神的創世之火。”老嫗以一種嘶啞的音調述說著,“它們同日光一樣,維係著這個世界的溫暖與生命。當它們完全熄滅之後,夏天就會消失,太陽就會逃走。黑暗、寒冷、還有北方嗜血的白色亡神便會在呼嘯的北風中到來,翻越古老的灰山之壁,降臨那些從未領略過北風的南方沃野。它們痛恨生存在陽光和溫暖中的生命,它們會把他們撕碎,摧毀,碾成塵埃。年輕人,你已經見過它們一麵了,是瓦拉納斯的恩典你才能活命。想不想知道其他人在哪兒?”老嫗笑起來,掉光牙齒的嘴巴裂開一道縫隙。
“哦——不——”紮斯覺得還是不看為妙,“不了。”
她是不是要讓我跳下去啊?紮斯決定如果她想那樣做,就把這老太婆先扔下去。
老嫗們沉默地圍著一個已經熄滅的空穴轉了一圈,嘴裏念念有詞。然後,她們排成一排站在紮斯麵前。
“年輕人。”左邊最年輕的那個最先開口道,“把消息帶去南方。”
“是的,把消息帶去南方。”中間的那名老嫗接著道,“告訴所有願意聽你述說的人,讓他們做好準備,抗拒寒冬。”
“那些南方的嬌嫩花朵會在第一輪酷寒來臨時枯萎。到時候,國王,貴族,還有他們的軍隊,會像秋天的落葉般凋零。能讓多少人做好準備就做好準備吧。”最老的那個最後開口,話語猶如凜冬的寒風。
“去吧,這是瓦拉納斯將你從死亡深淵帶回來的目的。”
老嫗歎了口氣,渾濁的雙眼凝望前方,“我看到了黑暗的未來,一片寒風呼嘯中,人們像渡鴉那樣哀號。但,還是有希望的。拉莫夫,你隨他一同去南方吧,有很多路淹沒在黑影裏麵,我看不清。”
蠻人漢子走過來拍拍紮斯的肩膀。呦,他的手臂真有力!紮斯覺得拍打在自己肩膀上的是段大木樁。
“你們快走吧,早一分就多一絲希望,去尋找神明給你的預示。”老嫗的嘴巴幾乎沒動,但是聲音卻聽得清楚。
“還有多久,我們還有多少時間?”紮斯問,心裏忐忑不安。
兩個黑眼睛的老嫗望著第三個眼睛快瞎的老嫗,就是她剛才作了那個預言。“這個——說不準,當火口完全熄滅的時候,黑暗就會降臨。可能是明天,也可能是十年之後,這一天終將到來。諸神,又要開始他們的較量了。”
離開這座熾熱的雪山,還有三個陰森森的老太婆,紮斯的心情好了許多。預言,使命,他覺得這些玩意兒重得像座大山,壓得他抬不起頭來。好久沒回南方了,他站在一塊突起的岩石上,眺望遠方,一條銀絲帶在遙遠的山巒間飄過。冰流溪,看來,我真的要回南方看看了。看看家鄉爐子裏的烤麵包,酒窖裏的蜂蜜酒,還有俊俏姑娘頭發上編織的薰衣草。
“走!拉莫夫,我們去南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