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表現了李漁養生學中的一個重要思想,即順從自然,隨意適性,自由舒坦。李漁在其他地方多次表述過這個意思。如他談飲食,提倡“愛食者多食”,“怕食者少食”,“欲借飲食養生,則以不離乎性者近似”,“平生愛食之物,即可養生,不必再查《本草》”,“欲調飲食,先勻饑飽”,“太饑勿飽”,“太飽勿饑”等等。他談“行樂”,無論“貴人行樂”、“富人行樂”、“貧賤行樂”、“家庭行樂”、“道途行樂”、“春季行樂”、“夏季行樂”、“秋季行樂”、“冬季行樂”以及睡、坐、行、立、飲、談等等之“隨時即景就事行樂”……無不貫徹其隨意適性、順從自然、自由舒坦的原則。假如用現代的一些美學家“美即自由”的觀念來看李漁,他的主張無疑是最符合“美”的本意了。
沐浴:對自己也對別人的尊重
李漁《閑情偶寄·頤養部·行樂第一》“沐浴”雲:“盛暑之月,求樂事於黑甜之外,其惟沐浴乎?潮垢非此不除,濁汙非此不淨,炎蒸暑毒之氣亦非此不解。此事非獨宜於盛夏,自嚴冬避冷,不宜頻浴外,凡遇春溫秋爽,皆可借此為樂。”
對於穆斯林兄弟來說,沐浴身體,保持潔淨,是對真主的尊敬。沐浴是他們虔誠信仰的一部分。
對於世上的普通百姓,經常沐浴,的確是很愉快的事情,而且也可以說是對自己、對別人的尊重。
但是,有的人為了事業(或某個時候太專心於事業),是可以長時間不洗澡的。據說隋朝的大學問家王通(文中子)玩兒命做學問“不解衣者六歲”--連衣服都不脫,定然亦不能沐浴;我大學的老師高亨教授曾說,他在清華研究院讀書時,整年不洗澡。
據說,過去中國北方的農民一生隻洗三次澡:剛出生的時候,結婚的時候,死的時候。
俱往矣,今日人們(包括曾經不洗澡的北方農民)沐浴清水乃至沐浴溫泉,已成習慣了。
潔淨也是一種美。
三句話即露詼諧本色
李漁《閑情偶寄·頤養部·行樂第一》談“立”曰:
立分久暫,暫可無依,久當思傍。亭亭獨立之事,但可偶一為之,旦旦如是,則筋骨皆懸,而腳跟如砥,有血脈膠凝之患矣。或倚長鬆,或憑怪石,或靠危欄作軾,或扶瘦竹為筇;既作羲皇上人,又作畫圖中物,何樂如之!但不可以美人作柱,慮其礎石太纖,而致棟梁皆仆也。
李漁論“立”時,認為需分“久”與“暫”。“暫可無依,久當思傍”。就是說,若久站,則“或倚長鬆,或憑怪石,或靠危欄作軾,或扶瘦竹為筇;既作羲皇上人,又作畫圖中物,何樂如之”。這裏突出了一個重要的美學問題,即“立”不但要講究“樂”,也要講究“美”。常言道,坐有坐相,站有站相。所謂相,不但有舒適與否的問題,還有個美不美的問題。李漁的要求是,既要“樂”(所謂“何樂如之”),又要“美”(所謂“作畫圖中物”)。
李漁說到這裏,立刻顯出詼諧幽默的本色:“但不可以美人作柱,慮其礎石太纖,而致棟梁皆仆也。”多麼可愛而有趣的李十郎!
這也是一種美。
你怎樣解讀《閑情偶寄》?
林語堂在《吾國與吾民》中說:
“十七世紀李笠翁的著作中,有一重要部分,專事談論人生的娛樂方法,叫做《閑情偶寄》,這是中國人生活藝術的指南。自從居室以至庭園,舉凡內部裝飾,界壁分隔,婦女的妝閣,修容首飾,脂粉點染,飲饌調治,最後談到富人貧人的頤養方法,一年四季,怎樣排遣憂慮,節製性欲,卻病,療病,結束時尤別立蹊徑,把藥物分成三大動人的項目,叫做本性酷好之藥,其人急需之藥,一心鍾愛之藥。此最後一章,尤富人生智慧,他告訴人的醫藥知識勝過醫科大學的一個學程。這個享樂主義的劇作家又是幽默大詩人,講了他所知道的一切。”
我們今天的讀者不能不承認三百多年前的李漁的確是一個相當聰明的老頭兒。說《閑情偶寄》是中國人“生活藝術的指南”,我看當之無愧;但是說李漁所“告訴人的醫藥知識勝過醫科大學的一個學程”,大概是推崇過甚了。
上麵是半個世紀以前林語堂先生對《閑情偶寄》的解讀。今天的學者也有獨特解讀。黃強教授在《李漁與養生文化》(載《李漁研究》第114頁)中認為,李漁“構建了一個龐雜的養生理論體係,《閑情偶寄》八部無一不是李漁養生理論的組成部分”。黃強細論曰:“《頤養部·行樂第一》雲:‘至於悅色娛聲、眠花籍柳、構堂建廈、嘯風嘲月諸樂事,他人欲得,所患無資,業有其資,何求不遂?’則《詞曲》、《演習》、《聲容》、《居室》諸部所述在李漁看來屬頤養之道自不待言。同部又提及‘灌園之樂’、‘藉飲食養生’,則《種植》、《飲饌》二部所述也屬頤養之道。至於《器玩部》言及骨董、屏軸、爐瓶之類,更是頤養者追求閑適情趣不可或缺之物。‘閑情偶寄’這一書名也透露全書各部均為養生怡情所設,區別在於《頤養部》總論養生,專論養生,而其他各部分論養生者必備的專門知識。”仔細想想,黃強說得也不無道理。也許可以這樣說:站在不同立場上,從不同角度解讀《閑情偶寄》,可以得出不同結論。黃強主要從養生學立場和角度看《閑情偶寄》,故所見皆養生,得出它是一部養生學著作的結論。這就像魯迅所說,一部《紅樓夢》,“單是命意,就因讀者的眼光而有種種:經學家看見《易》,道學家看見淫,才子看見纏綿,革命家看見排滿,流言家看見宮闈秘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