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朋友說:李漁“心以為樂,則是境皆樂,心以為苦,則無境不苦”,是唯心主義。假如在三十或二十多年前,我可能說出同樣的話。但是現在我不這麼看,而是認為:這裏談不上“唯心”、“唯物”的問題。唯心主義、唯物主義是哲學概念。隻有麵對認識論上“心”和“物”誰是第一性、誰是第二性的提問時,才產生“唯心”、“唯物”的分野。而且,即使“唯心”,也並非一無是處。李漁此處所論,隻是日常生活中常常發生的一種心理現象,屬於心理學範疇。即使堅定的革命的“唯物主義者”,如《紅岩》中的江姐,在敵人監獄中那樣極端殘酷的環境裏為迎接新中國誕生而繡紅旗時,心裏也感到無比快樂和幸福。
至於李漁所說“故善行樂者,必先知足”,我則一半讚成,一半反對。讚成者,是因為人應有自知之明,應該正視現實,不要有過分之想。不是每一個“灰姑娘”都能遇上“白馬王子”,倘遇不上,就尋死覓活,那是自找苦吃,且不值得同情;劉德華在中國也隻有一個,若非劉德華不嫁,或者父親傾盡家產而滿足女兒同劉德華會麵之奢望,那是自造悲劇,而且貽笑天下。反對者,是因為“不知足”乃是發展的動力。隻要符合科學規律,越是不知足,越是有輝煌和快樂的未來。
關於“退一步法”
李漁《閑情偶寄·頤養部·行樂第一》之“貧賤行樂之法”中說:“窮人行樂之方,無他秘巧,亦止有退一步法。”這“退一步法”,可以有兩個方麵的含意。
一是積極的。如果原來沒有把自己的位置擺對,奢望過高(如揪著自己的頭發想離開地球)而無法實現,於是懊惱、痛苦,甚至因此而尋死覓活;通過“退一步”而反思,回到實事求是的立場上來,得到了解脫,得到了心理平衡,重新投入實實在在的境地而創造愉快的生活。這是應該鼓勵的。而且,從心理分析醫生角度看,李漁的“退一步法”,是一種有效的心理療法,三百多年前,李漁憑此法可以成為一位優秀的心理醫生,他的“退一步法”似可與後來的弗洛伊德學說互補。
二是消極的。實即精神勝利法,也即魯迅所謂阿Q主義。李漁說:“我以為貧,更有貧於我者;我以為賤,更有賤於我者;我以妻子為累,尚有鰥寡孤獨之民,求為妻子之累而不能者;我以胼胝為勞,尚有身係獄廷,荒蕪田地,求安耕鑿之生而不可得者。以此居心,則苦海盡成樂地。”又說:“所謂退步者,無地不有,無人不有,想至退步,樂境自生。”阿Q之“精神勝利”其實即以此為師--自己挨了打,本來是件晦氣和屈辱的事情,退一步想:隻當兒子打老子,於是轉瞬間,仿佛自己又占了便宜,高興起來。魯迅時代的阿Q和千百年來處於社會最底層的阿Q們,以“精神勝利”麻痹自己,而不至於為此吃不下睡不著,窩窩囊囊抑鬱而死。誰說阿Q主義沒用?
精神勝利法是弱者的哲學。挨了強者的欺侮,既無反抗之力,又無反抗之心,於是,隻得忍了,也隻得認了;然而忍了、認了又不甘心,就又想出一個自欺欺人的招兒,隻當被兒子欺侮了。於是照樣過那種屈辱的生活。
對於一個需要自強的民族和需要振作的人民來說,精神勝利法當然是消極的,是件壞東西。魯迅當年給以嘲笑和鞭笞,是對的。今天我們也不需要它。
家之樂
李漁《閑情偶寄·頤養部·行樂第一》之“家庭行樂之法”中說:“世間第一樂地,無過家庭。‘父母俱存,兄弟無故,一樂也。’是聖賢行樂之方,不過如此。”
這裏說得倒是很有道理。這與現代人對家庭快樂和家庭倫理的看法相近。有的學者這樣定義家庭及家庭倫理:“簡單的說,家庭=爸爸和媽媽,我愛你們。”英文即FAMILY=FATHER AND MOTHER,I LOVE YOU(林誌鋒《家庭的起源探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