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3章 頤養篇(1)(2 / 3)

人生最大享受是享受生命本身,比如說健康、和大自然的和諧相處、愛情、和睦的家庭、親情、婚姻,這些東西是永恒的,不是錢越多生活質量越好。

徹底的唯物主義者,參透生死,遵從自然規律,時刻準備著,坦然迎接死的到來;但平時生活中的每一刻卻絕不虛度,而是應自然之召喚,有滋有味地快樂地活著,愛著,工作著,創造著,享受著。

這就是幸福。這裏就有快樂。

“樂不在外而在心”

什麼是快樂?樂在何處?李漁《閑情偶寄·頤養部·行樂第一》之“貴人行樂之法”有雲:“樂不在外而在心。心以為樂,則是境皆樂,心以為苦,則無境不苦。”這是說,快樂是一種內心的感覺。金聖歎評《西廂》有三十三個“不亦快哉”,皆詮釋如是感覺。如,其一:“夏七月,赤日停天,亦無風,亦無雲,前後庭赫然如洪爐,無一鳥敢來飛,汗出遍身,縱橫成渠,置飯於前,不可得吃,呼簟欲臥地上,則地濕如膏,蒼蠅又來緣頸附鼻,驅之不去,正莫可如何,忽然大黑車軸,疾澍澎湃之聲,如數百萬金鼓,簷溜浩於瀑布,身汗頓收,地燥如掃,蒼蠅盡去,飯便得吃,不亦快哉!”其二:“十年別友,抵暮忽至,開門一揖畢,不及問其船來陸來,並不及命其坐床坐榻,便自疾趨入內,卑辭叩內子:‘君豈有鬥酒如東坡婦乎!’內子欣然拔金簪相付,計之可作三日供也,不亦快哉!”其三:“空齋獨坐,正思夜來床頭鼠耗可惱,不知其戛戛者是損我何器,嗤嗤者是裂我何書,中心回惑,其理莫措,忽見一狻貓,注目搖尾,似有所瞷歛聲屏息,少複待之,則疾趨如風,唧然一聲,而此物竟去矣,不亦快哉!”

不同的人,處於不同境況之下,有著不同的或苦或樂的感覺。身為平民很難想象達官貴人的快樂;反之亦如是。但我想權勢和財富絕不等於快樂。根據我所接觸的史料,在中國古代長達兩千多年的帝王專製統治時代,論貴,誰能貴過皇帝?然而,看看曆代皇宮裏的殘酷爭鬥,弑父殺兄,“快樂”幾何?有的人把做官視為樂事,袁宏道則相反。他在《答林下先生》的信中認為,為官者“奔走塵土,無複生人半刻之樂”。對於什麼是真正的快樂,他有自己獨特的看法:“然真樂有五,不可不知。目極世間之色,身極世間之安,口極世間之譚,一快活也。堂前列鼎,堂後度曲,賓客滿席,觥罍若飛,燭氣熏天,巾簪委地,皓魄入帷,花影流衣,二快活也。篋中藏萬卷書,書皆珍異。宅畔置一館,館中約同心友十餘人,就中擇一識見極高如司馬遷、羅貫中、關漢卿者為主,分曹部署,各成一書,遠文唐宋酸儒之陋,近完一代未竟之篇,三快活也。千金買一舟,舟中置鼓吹一部,知己數人,遊閑數人,泛家浮宅,不知老之將至,四快活也。然人生受用至此,不及十年,家資田地蕩盡矣。然後一身狼狽,朝不謀夕,托缽歌妓之院,分餐孤老之盤,往來鄉親,恬不為怪,五快活也。”

李漁的觀點是:一個人的內心感受如何,才是苦樂感之源。這個思想至少包含百分之五十以上的真理。同樣一種環境和遭際,有人以為樂,有人以為苦。《論語·雍也》中孔子稱讚他的學生顏回:“賢哉回也,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賢哉回也。”像顏回這樣“一簞食,一瓢飲”的“陋巷”生活,對於某些人來說可能“不堪其憂”;而對於顏回,則“不改其樂”,樂在其中。同樣一種行為,在某人看來是樂,而對於另外的人則是苦。譬如,“吃虧”。晚於李漁的清代揚州八怪之一鄭板橋曰“吃虧是福”,至少吃虧對他來說並不是一件多麼痛苦的事情;而對於《儒林外史》中嚴監生這樣一個斤斤計較的守財奴,這樣一個想盡千方百計自己占便宜而讓別人吃虧的人,假如他吃一點虧,大概能一夜睡不好覺,苦不堪言。

若想人生快樂,還需具有非常重要的一種生活態度,即有所作為、有所寄托。一個為理想而工作(哪怕是十分辛苦的勞作)人,是快樂的。晚明袁宏道在致其妻舅李子髯公的信中說:“人情必有所寄,然後能樂。故有以弈為寄,有以色為寄,有以文為寄。古之達人,高人一層,隻是他情有所寄,不肯浮泛虛度光景。每見無寄之人,終日忙忙,如有所失,無事而憂,對景不樂,即自家亦不知是何緣故。這便是一座活地獄,更說甚鐵床銅柱,刀山劍樹也?可憐!可憐!”一個無理想、無寄托的人,生活如行屍走肉,不可能有真正的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