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3章 頤養篇(1)(1 / 3)

生與死

李漁《閑情偶寄·頤養部·行樂第一》雲:

“傷哉!造物生人一場,為時不滿百歲。彼夭折之輩無論矣,姑就永年者道之,即使三萬六千日盡是追歡取樂時,亦非無限光陰,終有報罷之日。況此百年以內,有無數憂愁困苦、疾病顛連、名韁利鎖、驚風駭浪,阻人燕遊,使徒有百歲之虛名,並無一歲二歲享生人應有之福之實際乎!又況此百年以內,日日死亡相告,謂先我而生者死矣,後我而生者亦死矣,與我同庚比算、互稱弟兄者又死矣。噫,死是何物,而可知凶不諱,日令不能無死者驚見於目,而怛聞於耳乎!是千古不仁,未有甚於造物者矣。”

李漁在此思考了一個非常重要的哲學問題,即生與死。這個問題曆來被哲人不斷思考著,遠的不說,即以明代思想家李贄為例。李贄《焚書》卷四《傷逝》篇雲:“生之必有死也,猶晝之必有夜也。死之不可複生,猶失之不可複返也。人莫不欲生,然卒不能使之久生;人莫不傷逝,然卒不能止之使勿逝。既不能使之久生,則生可以不欲矣。既不能使之勿逝,則逝可以無傷矣。故吾直謂死不必傷,唯有生乃可傷耳。勿傷逝,願傷生也。”李贄識悟了死乃任何人也不能避免的客觀事實之後,得出的結論是:“既不能使之勿逝,則逝可以無傷矣。故吾直謂死不必傷,唯有生乃可傷耳。勿傷逝,願傷生也。”就是說,活著就應愛惜生命。這個結論是積極的。

對此,李漁的追問是:人生百年,不能無死,造物不仁乎?仁乎?

李漁所謂“千古不仁,未有甚於造物者矣”,這個思想明顯出於老子,但原意與此並不相同。《道德經》第五章曰:“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聖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天地之間,其猶橐龠乎?虛而不屈,動而愈出。多言數窮,不如守中。”王弼注曰:“天地任自然,無為無造,萬物自相治理,故不仁也。仁者必造立施化,有恩有為。造立施化,則物失其真。有恩有為,則物不具存。物不具存,則不足以備載。天地不為獸生芻,而獸食芻;不為人生狗,而人食狗。無為於萬物而萬物各適其所用,則莫不贍矣。若慧(通惠)由己樹,未足任也。”老子原意是說,天地無所謂“仁”或“不仁”,任自然而已--其實李漁在其他詩文中也有很接近老子的說法:“死生一大數,豈為豬豚移?”它合乎“人情物理”。

然而,李漁在《行樂第一》中反其意而用之,並生發出自己的一番道理。

“死”是不祥的,可怕的;但又是無可回避、不可避免的。這是每個人必須麵對的事實和歸宿。怎麼辦?李漁得出一個相當現實而又有些無可奈何、自我寬慰而又不免消極的結論:“不仁者,仁之至也。知我不能無死,而日以死亡相告,是恐我也。恐我者,欲使及時為樂,當視此輩為前車也。”

一句話:既然死不可避免,那麼大家都來抓緊有生之年,及時行樂吧;而且老天爺以“死”來“恐我”,意思也是叫我們“及時為樂”。

李漁所采取的當然不失為一種可行的態度,但在今天的我們看來卻不是理想的態度。我在2008年10月22日《北京青年報》上看到我的朋友周國平研究員一篇關於生死問題的講演稿,深得我心。抄錄幾段,以饗讀者:

人生哲學實際上思考的問題歸根到底是人生的意義的問題,人活著到底有沒有意義、有什麼意義?這個問題可以分成兩個問題,一個是生和死的問題,另外一個問題是幸福的問題,生存更重要的意義在幸福上。

生和死這兩方麵確實是有衝突的,所有的問題都是這兩個矛盾引起的,都是要解決這兩個問題。

我們平時對死亡的問題是回避的……我很欣賞西藏一位高僧的說法:“任何時候想這個問題都不早,因為哪個人先來到,沒有人能知道。”你明天還在不在這個世界上?今天是沒有辦法肯定的,突然的死亡是沒有辦法預測的,死亡是隨時可能會來到的不速之客。

哪怕今天晚上死,我也能夠非常安詳,我們要有這樣的心態。這樣的心態從哪裏來?不可能從天上掉下來,是靠平時的修行得來的。這是人生很大的成就。

西方哲學家蘇格拉底有一句名言“哲學就是預習死亡”,我們總有一天是要死亡的,現在要預習好。

實際上真正思考死亡、知道人生有限這不完全是消極的,是讓你對人生更認真,更好地規劃人生,去實現自己的價值,讓你進取積極。對死亡的思考增加了對人生的思考,你可以很積極地生活,爭取你的利益你的幸福,但是你同時還要看到你所得到的你爭取的一切都是有限的暫時的,你爭取到的財富、地位、名譽都是暫時的,從人生這個大的角度來說,都是過眼煙雲,所以就不要太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