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8章 花木篇(1)(2 / 3)

近日看到我的老同學和好朋友曾繁仁教授談“生態美學的突破”(《中國社會科學報》2009.9.1),很受啟發。

我們正處於“生態社會”,我們的美學也發展出一支“生態美學”。生態美學究竟有怎樣的突破?曾繁仁提出數項,我認為其要者乃三點,一是其哲學基礎的變化,由人類中心主義過渡到生態整體主義;二是在美學對象上超越了藝術中心主義,開始把人與自然的審美關係視為最基本最原初的審美關係;三是美學範式的突破,以審美生存、四方遊戲、家園意識、綠色閱讀、環境想象與生態美育等等為新的美學範式。曾繁仁還特別強調了中國儒家的“天人合一”、道家的“道法自然”、佛家的“眾生平等”等古代智慧,對今天的生態美學建設的重要啟示和生態美學構成上的積極意義。

發掘中國古典美學的優秀傳統,助今日生態美學建設一臂之力,是今天學人需要做的很有意義的一件事情。這其中包括對李漁美學的開掘和研究。

花鳥蟲魚

隨著人類社會實踐的發展,“自在之物”漸漸變成“自為之物”,“自然”轉化為“文化”。這其中包括花鳥蟲魚在社會發展到一定階段,成為人們的玩賞之物。這裏麵應該包含某種審美因素。養魚養鳥完全不同於養豬養鵝,種花種草也完全不同於種穀種麥。它們不是物質活動而是精神活動,不是滿足物質需要而是滿足精神需要。它們像聽戲、下棋一樣,是娛樂,是陶情怡誌。

在許多人那裏,一隻鳥就像一位音樂家,或者像一幅能活動的畫;鳥的鳴叫比音樂好聽,鳥的多彩羽毛像綢緞一樣美麗。不少人愛鳥成癖,北京有些養鳥的老人,寧肯自己不吃雞蛋,也要省給鳥吃。有的嗜花如命,李漁即是一例。有的視狗為衛士,我的一位大學同學在五七幹校時就曾和狗形影不離。另有一趣事:據吳曉鈴先生告訴我,有位著名京劇演員養了一隻小狼狗,後來它常常咬他的腳後跟以至出血,於是把狗送去檢驗,發現是隻狼――此事真假,姑且不論,吳先生已經仙逝,但這位風趣可愛的老人,時時令人想起。有的把貓當家人。現代作家梁實秋特別愛貓,據我所知,他至少有五篇文章寫貓,而且充滿感情,特別對他的白貓王子,更是一往情深,以至專門記述“白貓王子五歲”、“白貓王子六歲”、“白貓王子七歲”……但是也有人特別討厭貓,例如魯迅,他尤其對貓叫春時的表現不能忍受。

三百年前的李漁也非常不待見貓,而讚賞狗和雞。在此文中,他把貓、雞、狗作了對比,認為“雞之司晨,犬之守夜,忍饑寒而盡瘁,無所利而為之,純公無私者也;貓之捕鼠,因去害而得食,有所利而為之,公私相半者也”。這樣一對比,品格之高下,顯而易見。李漁另有《逐貓文》和《瘞狗文》。前者曆數家養黑貓疏於職守、懶惰跋扈、欺淩同類等罪狀而逐之;後者則是在他的愛犬“神獒”為護家而以身殉職之後,表彰它鞠躬盡瘁、“其於世也寡求、其於人也多益”的“七德”、“四功”而葬之。

李漁《一家言》中有關花木鳥獸的文章,寫得如此有靈氣、有風趣、有品位、有格調,實在難得。

寓情於花草

李漁《閑情偶寄·種植部·眾卉第四》雲:“草木之類,各有所長,有以花勝者,有以葉勝者。花勝則葉無足取,且若贅疣,如葵花、蕙草之屬是也。葉勝則可以無花,非無花也,葉即花也,天以花之豐神色澤歸並於葉而生之者也。不然,綠者葉之本色,如其葉之,則亦綠之而已矣,胡以為紅,為紫,為黃,為碧,如老少年、美人蕉、天竹、翠雲草諸種,備五色之陸離,以娛觀者之目乎?即其青之綠之,亦不同於有花之葉,另具一種芳姿。是知樹木之美,不定在花,猶之丈夫之美者,不專主於有才,而婦人之醜者,亦不盡在無色也。觀群花令人修容,觀諸卉則所飾者不僅在貌。”

前曾說過,李漁寫花草之篇章,皆可作性情小品讀。何也?如前所述,因為李漁名為寫物、寫花,實則寫人。不是以物(花草)喻人,就是寓情於物(花草),總之,都是寫人之性情、世故。讀了這些作品,你會感到它們在拉近人與人之間的感情。通過近半個世紀的文學生涯,我認為文學根本上是為溝通人與人之間的感情而存在的,不然它就沒有什麼意義。曾在2008年9月8日《社會科學報》第4版讀到兩位諾貝爾文學獎得主--日本作家大江健三郎和土耳其作家奧爾罕·帕慕克的對話,其中大江的一段話深得我心:“我之所以希望年輕人都來閱讀小說,就是想讓他們體驗到,想象力這種理解的能力,即使對於每個個體來說也是極為重要的,尤其在這個讓很多年輕人都孤立地悶居在家中的社會裏。我認為,人們可以通過閱讀小說來獲得這種理解他者的體驗。”作家可以通過他的作品體驗人、理解人,體驗讀者、理解讀者;讀者可以通過作品體驗作家、理解作家;同時讀者可以通過作品體驗他人、理解他人。總之,人與人可以通過作品互相溝通、互相體驗、互相理解。這在今天這個容易使人隔膜和孤獨的社會裏尤其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