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人口世界第一,美食世界第一,美食家也世界第一。有哪一個民族有中國這麼多菜係?一般人們說有川、魯、粵、湘……等幾大菜係,其實何止“幾”?“十幾”、“二十幾”……能止乎?走遍中華大地,每一個地方都有自己的名吃。北京的烤鴨、天津的狗不理包子、廣州的燒鵝、昆明的過橋米線、福州的魚丸、合肥的雞蛋鍋貼、杭州的桂花鮮栗羹、南京六鳳居的蔥油餅、上海老城隍廟的三絲眉毛酥、開封的一品包子、濟南的銀絲卷、寧津的龍須貢麵、哈爾濱的滿洲風味湖白肉、沈陽的楊家吊爐餅、長春的帶餡麻花、武漢的豆皮、長沙的和記米粉、成都的賴湯圓、南寧的瓦煲飯、貴陽的腸旺麵、西藏的燒肝、太原“清和元”頭腦、內蒙古的全羊席、西安的羊肉泡饃、蘭州的清湯牛肉麵、寧夏的饊子、青海的酸奶子、新疆的抓飯、台北的永和豆漿等等,而且,每一種著名食品,幾乎都有自己的一段文化史、審美史,都有一段令人賞心悅目的精神享受史。中國人什麼都能吃,什麼都敢吃,從蛇到老鼠,從蠍子到螞蟻;不吃的,隻有“四條腿的板凳、兩條腿的爺娘”。中國人,什麼場合都能吃、什麼情境都能吃。逢年過節,家家戶戶,吃,自然是第一要務:春節吃餃子,正月十五吃元宵(或湯圓),端午吃粽子,仲秋吃月餅……而餃子、元宵(或湯圓)、粽子、月餅,又各自做出幾十種甚至上百種花樣。結婚是喜事,自然要擺宴請客。死了老人,是喜喪,也要大吃三日五日。日常生活,平平靜靜地吃;打仗,也盡量有滋有味地吃,閻錫山的兵不是打仗也在槍杆上掛著個醋葫蘆嗎--打敗了,可以交槍,但不交醋葫蘆。有的地方,經濟發展並不是全國第一流的,但吃卻相當“繁榮”甚至名列前茅,如今日之廣西北海,外沙大排檔一百一十三家,天天晚上座滿,一撥沒吃完,另一撥已經等在後麵了。活蹦亂跳的大蝦,橫行著的螃蟹,搖尾遊動的各色魚類,沙蟲、扇貝……一會兒工夫就變成了餐桌上的盤中之物,隻聽滿棚數十張、數百張、數千張嘴繁忙而緊張的吸食聲,有如春蠶食葉。
我們為外國人作旅遊廣告,除了“看在中國!”(要他們看我們的名勝古跡)之外,完全可以用大字寫出來:“吃在中國!”
中國人不但有吃的實踐,而且有吃的理論。李漁的《飲饌部》就是我國古代難得的代表作品,曆來受到人們的稱道。林語堂在《中國人的生活智慧》中寫道:“吾們在得到某種食品之前,老早就在想念著它,心上不住地回轉著,盼望著,暗中有一種內心的愉快,懷著吾們將與一二知友分享的樂趣,因是寫三張邀客便條如下:‘舍侄適自鎮江來,以上等清醋為饋,並老尤家之真正南京板鴨一隻,想其風味必佳。’或則寫這樣一張:‘轉瞬六月將盡,及今而不來,將非俟明年五月,不獲複嚐鯡魚美味矣。’每歲末及秋月成鉤,風雅之士如李笠翁者,照他自己的所述,即將儲錢以待購蟹,選擇一古跡名勝地點,招二三友人在中秋月下持蟹對酌,或在菊叢中與知友談論怎樣取端方窖藏之酒,潛思冥想,有如英國人之潛思香檳票獎碼者。隻有這種精神才能使飲饌口福達到藝術之水準。”林語堂在同一篇文章中比較中外飲食文化觀念之不同時還寫道:“中國人的優容食品一如他們優容女色與生命。沒有英國大詩人著作家肯折節自卑,寫一本烹調書,這種著作他們視為文學境域以外的東西,沒有著作的價值。但是中國的偉大戲曲家李笠翁並不以為有損身份以寫菰蕈烹調方法以及其他蔬菜肉食的調治藝術。另一個大詩人袁枚寫了一本專書論述烹調術,此外另有許多短篇散文談論及此。他的談論烹調術有如亨利?詹姆士(HenryJames)的論英國皇家膳司,用一種專業的智識與莊嚴態度而著述之。”林語堂所說的這本“烹調書”,就是指的《閑情偶寄·飲饌部》。《飲饌部》共分“蔬食第一”八款、“穀食第二”五款、“肉食第三”十二款,約兩萬餘言,見解獨特而入情入理,文字洗練而風趣橫生。
平民美食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