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男人始終沒有露麵,淩準在等他的一句話,等他的一句召喚。哪怕是短短的一句“你這麼多年辛苦了。”她也沒有等到。可是,事態竟然逐漸被壓製平息下去了。她家的門外不再有大堆的記者看守,女兒的一行一動,不再受到眾多人的矚目。身邊仿佛撐起了一把無形的大傘。那個人沒來,但是他的能量來了。他躲在暗處,把那些不利的謠言和真話一並剔除。在這件事上,田有利把自己撇得一幹二淨。
她故意把很多人拖下水,有官員,有名流……她這樣做,迫不得已。雖然有很多質疑,很多聲音,大家已經分不出哪些真,哪些假了。別人做不到的,淩準做到了。這麼多年的苦難,至少懂得了如何保護自我,在夾縫中求生存。
淩寶漪經曆了這些事情後,也懂得了收斂和反省。她終於明白了人言可畏。她把這件事歸咎與趙飲,是趙飲教會她在網絡上玩微博,如果不是他,她現在生活依舊愜意。她必須和他保持距離,才不會再生枝節。她決定和他分手。
淩準說,不管是什麼緣,都應該有聚有散。別讓一個男人去恨你,那樣會升出很多事端。
淩寶漪對母親言聽計從,她雖有許多不舍得,還是把趙飲約出來了斷。他們的關係是見不得光的,兩人把地點定到了人煙稀少的海邊。
下午四點的海邊,一望無際的海水,卷著海浪朝著岸邊衝過來,海岸上躺著貝殼和小海魚的屍體。它們在金色的沙礫裏安靜地躺著。海風微微徐徐,偶爾會鑽進趙飲寬大的體恤衫裏,衣衫和發絲在海風鼓動下,活潑跳躍。
整件事是他策劃的,他恨淩準,從頭恨到尾。他也恨淩寶漪,恨她沒有主見,隨波逐流,恨她狠心拋棄他,恨她破壞了他和米妮的關係。他恨田有利,恨田有利有錢有勢,把她心愛的女人搶走。恨意從最初淩準驅趕他離開深市開始,這棵種子在默默生長,在伺機長出身體。恨意一旦成形,它是個魔鬼,會操縱著人做一些不可理喻的事情。
他知道用一些正常的手腕扳不倒田有利,便慫恿淩寶漪開設微博,在裏麵大肆炫富。他相信,在這個社會中,辛苦生活的人太多,他們不會包容一個不勞而獲的奢華女子,尤其是生長在貪腐陰影中的花朵,淩寶漪的出現,勢必會引起大家的注意。每一個人都不能容忍自己的納稅款成為某個官員二奶的揮霍品,那種深入骨髓的憎恨和唾棄,可能就會掀翻一段見不得光的關係。出於這種目的,他雇傭了網絡水軍和炒作團,在網絡上大肆炒紅淩寶漪。果然,淩寶漪得到了很多關注的眼球,許多深一層的關係被挖掘出來。可是,人算不如天算,很多真相又被淩準攪和得沉入水底,恐怕,真相永遠也無法揭開了。
這些話,他不可能去跟淩寶漪講。也不可能跟米妮講。他對淩寶漪和米妮的愛是不同的。他愛淩寶漪的熱情和性感,淩寶漪在他心裏就是一株玫瑰,俗氣卻不可或缺。米妮是他身體裏的蘭花,長在深處,清香可見,卻無論如何那份感情也升騰不起來。
他見到淩寶漪,便已料到結局。
“我媽咪讓我們分手,其實,我特別舍不得你。”她出神地望著退潮的海水說。
趙飲沒做回應。
淩寶漪耐不住又說:“你可以去找米妮,雖然她沒有我漂亮,看得出來,她很能幹,比我有才華。我是個累贅,我什麼都不會,就會唱歌跳舞彈琴,我吃不了苦,我也不想吃苦。你和她才是天生的一對。”
“我們分手了,她不會原諒我的背叛。她跟你不同,她是個有原則,有底線的姑娘。你和她是兩種人。”
趙飲站起來,向著那片裸露的沙灘奔過去。
“媽咪說,海裏有鯊魚。”淩寶漪站在原地,警告趙飲。
趙飲回過頭,揮舞著手臂叫道:“鯊魚也沒有你媽咪可怕。”他踩著稀薄的海水,迎著海風,等待漲潮的瞬間。如果,海水洶湧著奔來,可以把自己沉溺在海底,做一隻永世不見陽光的海星。不許思考和痛苦,隻等待每一個潮起潮落的斑斕。
他聽見淩寶漪在厲聲尖叫,他得意於這種令人毛骨悚然的行為。身後是一片高漲的水,他的步伐愈加吃力,身體跟著海水飄蕩起來。
岸邊,沒有了淩寶漪的等待。他吃力地爬上岸,落日的餘輝淹進了海水中央。他大口喘著氣,覺得自己真是個無藥可救的棒槌。
5
淩寶漪飆車跑回家,她躺在床上,仍驚魂未定。她第一次感受到愛情的絕望。在遇到那些男人的時候,她還不懂得什麼是愛情。她眼中的愛情,應該就是一起玩,一起逛街,手牽著手去旅行,一塊瘋折傻鬧,最重要的一點,就是男人可以給她想要的一切。母親從來沒有和她描繪過具體細膩的愛情。她隻知道,隻有傻瓜才為愛情生死相守。或許,趙飲是真的愛她,才會做出那樣恐怖的事情。愛情,真是讓她迷惑的東西。她一想到趙飲生死不明,心頭就有些許的疼,像一股穿行在體內多餘的氣流在流竄,一呼一吸都會被那股痛疼牽製。
她忽然意識到自己的淺薄和無情,她怎麼可以把一個置身於瀕死邊緣的人拋棄!她從床上爬起來,給趙飲發短信打電話,電話的那頭是機主關機的提醒。她拿著車鑰匙準備去找他。她為自己杜撰了好幾個理由。她嚇壞了,那是肯定的,她嚇壞了,所以會跑,會逃離,會對趙飲棄之不顧。她要告訴趙飲,她願意放棄田有利,她要跟著他一起去國外生活。她有足夠的錢,足夠的時間來和他廝守。
她手裏握緊了車鑰匙,準備溜出門。她下了樓梯,看到了淩準坐在客廳一副等人的樣子。
“我就在等你!”淩準回眸一瞥,嘴角含笑。
淩寶漪心裏有鬼,頓時放緩了腳步。
“你和趙飲結束了?”淩準抿了一口杯子裏的鮮榨蘋果汁。
淩寶漪猶豫了瞬間,還是對淩準和盤托出,說:“我有點不放心他,他跳海了。”
“你打算就像他妥協了嗎?然後放棄好生活,跟他在一起?”
淩寶漪頷首,表示認同。
淩準站起來,走近女兒,凝視了良久,才緩緩說道:“男人愛你的容顏,可惜不愛你的靈魂,你一旦真的打算跟他地老天荒,他就會做‘陳世美’,從此不再把你當成一回事。”
這時,眉姨急忙跑進來,交給淩準一疊照片。
“他從海邊爬回去之後,就回了家,回家不久,就從家裏出來,去找米小姐,在米小姐的家門口耍酒瘋,真是要命。後來,被米小姐抬進了房間。”
眉姨說話時,一直低垂著眼簾,不敢看淩寶漪一眼。
“你們跟蹤我?”淩寶漪又生氣又嫉妒。生氣是生淩準的氣,嫉妒則是完完全全地針對米妮。
“我擔心你吃虧,就讓眉姨跟著你去了。而且,也是打算讓你看清男人是什麼嘴臉,他跟你說一套,他跟別人也說那一套。他讓你以為,這個世界上,他最愛你。其實,他對別的女人也一樣。所以,男人不可靠。”
淩寶漪拿著照片,才發現自己的想法是多麼幼稚。
“我也不想讓你這麼早就認清男人,很多女孩在你這麼大的時候,都在享受愛情的美好。究其原因,那是她們年輕,年輕可以不用去約束自己,可以不計後果。可是,女人一旦人老珠黃,再發覺愛情和男人的真相,那才是徒留下淒涼。”
眉姨附和道:“我就是個例子,如今和你們認識這麼久了,也不怕你們笑話。我當年嫁給了我老公,就是奔著愛情去的。那時候,家裏給介紹了好幾個條件好的男人,我都沒有看上。我就跟他偷偷領了結婚證,開始的那幾年我們過得很恩愛,沒錢,我們就去打工賺錢,沒房子,我們就去租房子。當時環境特別不好,生孩子的時候,因為受涼,身體就落下了毛病。漸漸的,他開始挑剔我,嫌棄我。孩子十歲的時候,他做生意賺到了一些錢,就在外麵找了年輕的女人。沒過兩年,女人生了孩子,就把我們母子給丟下不管了。如果沒遇到田先生,我想,我可能不會有今天,我的孩子現在上了大學,都是你們在幫襯我的緣故。我那個死鬼老公,現在都不知道在哪裏鬼混。不過,我聽說,他現在生意不好了,那個女人也離開他了。前一陣來找過我,希望我能幫他。他要我看在過去的情分上,我問他,過去的情分早就沒了。他當時就走了。”
眉姨一口氣說完她的故事,精神萎頓下來。她為了讓淩寶漪相信,特意補充說:“如果你不相信,我可以把那個男人叫來對質。其實,太太用心良苦,就是希望你別看錯男人,跟錯男人。不然,女人的命運不濟。”
淩寶漪逞強地說:“我又沒說不相信你們的判斷,我剛才隻是出於同情,誰會笨到跟一個窮光蛋在一起!我又不傻。”
她三步並作兩步跑上樓去,進門前,她又折回來。
“過幾天,我帶你們去澳洲玩,眉姨,你也一起去。”
淩準這才鬆了一口氣。
6
淩準迅速地解散了雜誌社,留著這一枚炸彈,始終讓她覺得不穩妥。田有利並沒有過多幹涉,本來當初收購的時候,就是為了壓製那些人和新聞。如今,事態平息了,留著他們也沒有任何價值。隻是,雜誌社的員工享受不到W機構員工的巨額遣散費。
米妮帶著杜曉染和銀子以及一些不甘心解散的員工找到淩準,淩準把他們拒之門外。
“沒有什麼好談的,那是我的公司,我想賣就賣,想解散就解散。”她讓眉姨把話捎給他們。淩寶漪對解散雜誌社的行為並不知情,她把所有的事情全權交給母親處理。她想不出有誰能比母親對她更好,更嗬護。
當她還在睡夢中,就被嘈雜聲吵醒。她走到窗前,撩開窗簾,從二樓俯瞰下去。有幾個人守在別墅的門口,還有人在嘰裏呱啦地大叫。叫聲很熟悉,她定睛再看,認出了銀子,杜曉染和米妮一杆人。
她穿著蕾絲的半透明睡衣就倉促下樓。
“媽咪,她們這是要做什麼?”她問穩如泰山的淩準。
淩準正把三明治往嘴裏送,她見女兒一臉急躁,並沒有放下三明治,反而是狠狠地咬了一口,一邊吃一邊讚道:“味道好極了!你快過來一起吃。”
“媽咪,這是怎麼回事?”她指著門外大鬧的人。
“是田有利的意思,又不是我的意思。一個公司不賺錢,當然要解散,我們又不是慈善機構,不養活閑人。所以,不以盈利為目的公司就沒有存在的必要。”說著,淩準翹著手指,把粘在指腹上的魚子醬吮淨。
“我去看看。”淩寶漪往外走。
眉姨緊緊跟在身後。
“你們不許開門,少和她們說話,再過兩天,咱們就出國了,躲清淨了。”淩準囑咐她們。
淩寶漪走到門前,卻不知道該說什麼。她被叫喊聲騷擾得心煩氣燥,便沒頭沒腦地冒出一句:“你們別吵了,我都被你們吵醒了。”其實,她不是想說這句話,她想說,你們別太急躁,有事情慢慢處理。
米妮聽到是她的聲音,便問:“你媽咪呢,讓她出來,我們是要接手雜誌社,你讓她把雜誌社轉讓給我們,不要毀了我們多年的心血。我們不是來要錢的,就是要她把雜誌社還給我們。”
銀子罵罵咧咧地說:“你媽咪太壞了,她拿著你的錢去揮霍,去養小白臉,還慫恿你做田有利的情人,把你的孩子賣給田妻。”
淩寶漪被銀子的一番話鎮懾住。
“你在胡說。”她一氣之下打開門。眉姨沒攔住,她用身體擋住幾個人的去路,大叫:“你們私闖民宅!”
銀子扒開她,掏出一封牛皮紙的袋子,解釋說:“這是你媽咪所有的記錄,你自己看。”銀子交給淩寶漪。
米妮補充著:“我們不會私闖民宅,你轉告你媽咪,如果不想這些信息被公開,給我們一個轉讓價兒,別太離譜,不然,我們不會善罷甘休的。”
“你們再不走,我要報警了。”淩準叫著,試圖從女兒的手裏搶過紙袋。淩寶漪死死攥著,直到米妮帶著人離開。
淩寶漪當著淩準的麵打開袋子。
7
袋子裏有淩準和Joy的合影,有淩準流產的單據複印件,還有一些關於她給Joy的錢款證據。淩準搶過那些東西一撕兩半。
“他們這是誣蔑,敲詐,勒索……”她在屋子裏大放厥詞。
淩寶漪突然很想哭,她沒見過母親這樣,她一直都那樣有風度,即使被包租婆趕出去,她也臨危不亂。她終於忍不住,掉下眼淚,她知道,那些都是真的。母親用她賺的錢去貼補男人。
“這是真的,對不對?”淩寶漪哽咽著。她希望母親可以對她說實話,她已經準備好原諒母親。
“不是,這不是真的,你不要相信那些人捏造的事實,我跟照片上的男人根本都不認識,更沒有給他上千萬的錢去瀟灑。女兒,你要相信我!”
淩寶漪見母親並不承認,她既生氣又難過。
“媽咪,這個世界上,我最信任的人就是你,我以為,你永遠都不會對我有害。你會保護我,愛我。可是,你怎麼能做出這樣的事情?證據擺在麵前,難道他們連這些都能捏造嗎?從小,你說什麼,我就聽什麼,我不想讓你傷心,不想讓你難過。我盡力在做一個孝順的孩子。可你在做什麼?買名牌,玩男人,事後被人發現了,也不願意跟我講真話。這一次,我真的不會原諒你。”
她愈加生氣,好象這個世界都在和她作對,都背叛了她。最後,她給淩準下了通牒,讓她把所有掌管的財物悉數交還給她。今天的淩寶漪已今非昔比,經過了這一遭,突然長大。
淩準的氣勢明顯弱下來,她想用拖字訣來挽回母女情,事實是物極必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