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寶漪說,要麼她離開,要麼她把財政交出來。她選擇了後者,失去了女兒,她擁有再多的錢也覺得沒滋沒味。
她還記得,當年她們流離失所的日子。女兒抱著她的脖子問,活著是為了什麼?她說,她也不知道是為了什麼,隻是一想到寶漪,她就覺得要往前奔。
女兒和錢財都很重要。如果擁有錢財而失去女兒,就等於失去了這個世界的支撐點,她會寂寞,會挫敗。如果擁有女兒,她依舊擁有世界。
她把一部分財政交給淩寶漪,有股票、債券、經營的公司,以及存款和護照。這些當然不是全部。她有她的私心,她想,不需要多久,女兒就會像從前一樣對她依賴。女兒如願以償地掌握了財政大權,可她對自己仍不理不睬。淩準明白,內憂外患的“外患”沒解決,她當初設想把米妮一杆人一網打盡,可人算不如天算,她還是要受製於人。
於是,她馬不停蹄在出國前把這件事敲定,她實在不想在報紙的封麵上,再出現關於自己的任何新聞,她不怕世人的眼光,她怕女兒的輕視。
她和米妮簽署了轉讓雜誌社的合同。在這份合同裏,她沒有撈到預想的好處。坐地起價的好事,被銀子的一番威脅徹底打消。淩準從未對女人有過恐懼感,銀子就成了她的眼中釘,肉中刺。從銀子嘴裏說的每一句,都字字挑破她的要害。
她瞞著田有利,瞞著女兒,完成了轉讓手續。
8
發生了這種事,當然瞞不住田有利。
最近,田有利和她們母女的關係若即若離,出了太多的事情,束縛住了他們靠近彼此的腳步。他們已有數日未見過。姚雲朗對他們的事情大動肝火,她埋怨田有利為了求子把一對母女放到聚光燈下,她恨他對她們縱容的態度。田有利並不畏懼她,為了避開她,他以各種理由拒絕見她。
姚雲朗便遷怒於小順順,順順剛會咿咿呀呀地叫媽媽,剛會在床上爬來爬去。有時候,小孩的口水或者尿液會弄髒她的衣服,她就會用手指戳著孩子的額頭大罵,喪門星之類的話。孩子似乎能分辨那些話惡毒,哪些話善意。聽到姚雲朗罵他,他就會挺直著身子,四肢亂蹬著大哭大鬧。哭到姚雲朗煩膩了,就不分青紅皂白按住孩子的屁股,幾巴掌下去,孩子便哭的喘不上氣來。
田有利對姚雲朗的這種行為也無計可施。他隻能不疼不癢地丟下幾句話,要她善待兒子。
姚雲朗故意與他作對,她在他的麵前,稱呼順順為孽種。
兩個人的關係顯然已經沒有破冰的可能。田有利見姚雲朗不能善待孩子,就有意讓她把兒子還給淩寶漪。姚雲朗不從,兒子是她的兒子,她用了金山銀山換來的兒子,沒那麼容易就物歸原主。
田有利隻得作罷。他的重心從來都不是家庭,他對這樣的家庭早失去了耐心。
在這段雞鳴狗跳的日子,他的內心遭受著雙重煎熬,仕途飄搖,前途未卜。他的父親從一線退下來,從此不問政事。家人對他前段時間染指的花邊新聞頗有微詞,紛紛指責他的荒唐。他成了眾矢之的。更讓他惱火的是,淩準不經過他的授權,竟然一聲不響地把雜誌社歸還給那些和他作對的人。
他忽然有了眾叛親離的悲涼,除了淩準,哪一個都惹不起。
在電話裏,他把她罵的狗血淋頭,他聽著淩準哭哭啼啼地啜泣聲,有種莫名的快感。他嚇唬她,說要把所有的資產都收回來,讓她們做好準備。
淩準聽到他那樣說,反而停止住哭聲。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混帳樣,她在電話裏惡狠狠地說,那就隨便你,看誰先死在誰的前頭。
忽然之間,這個世界,沒有人再害怕他,沒有人在畏懼於他。
淩準當然不怕他,她一直像個女人愛護一個男人一般在守著他。她甚至千方百計讓女兒和他在一起,一是貪圖他的錢,二是貪圖他的關懷。她時常會遺憾,為何不能年輕十幾年,那樣,她就可以遇見他。如今,在她懂得愛,懂得隱忍的年紀,再遇到他,已是昨日黃花。她以為他會懂得她的一片真心和苦心。沒想到,他還是辜負了她。
當一個女人被現實逼成了亡命徒,有再多的威脅,都不會再受擺布。她斷然把他推出世界之外。
她不好過,可他非但沒有理解,他隻會徒增生活的難度。或許,他們之間的緣分早該斷了。
淩準跟女兒說,田有利要收回他的產業。
淩寶漪有些六神無主,淩準安慰她:“沒什麼大不了,這個社會把人都逼瘋了,大家都很慘。他,你和我都不例外。幸好,我們明天就要飛走了,他想找我們都困難。”
淩寶漪有點舍不得,淩準知道她在舍不得什麼,便心疼地抱住她:“我們都是媽媽,等到有時機了,我們就會回來找他。你的人生還很長,不該被這些事情負累。找個愛你的男人,過著兩廂情願的生活,別走媽媽的老路,我就知足了。”
“媽咪。”淩寶漪抱緊她。
9
母女兩人猶豫著要不要帶上眉姨,眉姨卻來了一個先斬後奏。她把這件事告知了田有利。田有利是一個人開著車來的。他沒有帶保鏢和助理,隻一個人慌慌張張就來了。
淩準在收拾行囊,她把現金裝進了旅行箱,把房產證之類的貴重物品早早放進了銀行的保管箱。要帶的東西太多,有昂貴的衣服,每一件都是真金白銀購置的,每一件都舍不得丟掉。還有一係列的包GUCCI包,她都舍不得。她把它們並排放到櫃子裏,一一和它們親吻告別。
東西收拾得七七八八,田有利就踩著憤怒進來了,眉姨低眉順眼地躲在一旁,門開著,她們卻走不掉了。
淩準指著眉姨的鼻子臭罵:“你這個忘恩負義的老婊子,憑我對你那麼好,自己買一條披肩都會捎帶給你一條。你在我家的這兩年,我給了你多少珠寶,多少錢。你憑什麼還要出賣我?”
眉姨不動聲色的臉上顯出一刻的難過。
“我也不想這樣,隻是我拿的是老板的錢,我做人是這樣,飲水思源。我不能忘了田老板給我的恩惠,當然,我也不會忘了太太給我的恩惠。”
“看不出,你還是個講義氣的保姆!”淩準氣得火冒三丈。
田有利冷眼看著她們一唱一和。
“我本來不想來,可是,我和寶漪有孩子,我們也算夫妻一場,我不能不來。”他定定地望著淩寶漪,然後又看了看淩準說道:“你可以走,但是寶漪不能走。”
“我為什麼不能走?”淩寶漪跳起來,她以一隻小鳥的優美姿態跳躍著跨過行李,來到田有利的身前。
“因為,我喜歡你,我不能沒有你。”他有些沮喪地說。對於一個有身份,有地位,有年紀,有閱曆的中年男人來說,一句喜歡你,足可以被判死刑。這種死刑比爭得勾心鬥角,你死我活更可怕。那是情感上的徹底認輸,在一個黃毛丫頭的麵前,他將失去耀武揚威的機會。
“別騙小女孩了,你會離婚嗎,你會娶她嗎,你能給她幸福嗎?”淩準解氣地質問他。
他被這種質問激怒。
“我除了不能給她婚姻,我給了他一切,我的心,我的錢,還有我的愛,甚至我的仕途都差點葬送。你還想要怎樣?你現在就走,我再也不想見到你。”
淩準拉過淩寶漪問:“女兒,你到底是選他,還是選我?”
淩寶漪有些不耐煩,甩開手道:“你再不好,可你是我的媽咪,你生了我,養了我。雖然我們也吵架,你也有事情隱瞞我。但是,做母女是一輩子的事,做愛人是一瞬間的事。何況,我又不是有多愛他。”她說完,轉身躲在母親的身後。
“看到了吧,我女兒不怎麼愛你,她的答案已經很清楚了。”淩準得意之餘,心中酸楚。她對他忠心耿耿,如今卻落到這步田地。
看著他聽到女兒的那番話難過的樣子,她竟然也跟著難過起來。她想,如果他可以服軟,跟她說一句道歉的話,她就會帶著女兒繼續留下來。她的逞強,她的市儈,無非是身體的盔甲,他們原本是一種人,他應該可以讀出她的很多不情願。
幾個人在房間裏對峙的時候,突然,從門外闖進來一個陌生人。男人兩鬢斑白,黢黑的皮膚,眼角的皺紋堆積得密密匝匝。看樣子,他大概有四十幾歲的年紀,目光閃爍,像兩把刀子嵌入眼中。他的手裏握著一把冒著寒光的瑞士軍刀。
淩寶漪大叫:“你是誰?”
田有利低呼:“藍宇航!”
10
藍宇航是躲在暗處的一隻小小的蜱,他窺視著田有利的一舉一動,他等待著所有人都把他遺忘,然後他會在田有利疏於防範的時候,鑽進他的心髒。他要拿走他幸福人的以眼還眼,以牙還牙。他總結自己的這一生,那是失敗的一生,且不說碌碌無為,就連唾手可得的幸福都拱手他人。當初是米妮,後來是小金。兩個女人,一朵紅玫瑰,一朵白茉莉。紅玫瑰注定轟轟烈烈不得善終,可他仍頑固地選擇了紅玫瑰。白茉莉清幽淡雅,可以相扶一生,他卻丟棄了她。事已至此,他無怨無悔。人生不過浮光掠影般的波譎雲詭。一場盛宴已不在乎是悲苦還是歡樂了。因為,結局注定,想要修改解決,主人公早已無回天之力。
他等待著這一天,等待著和田有利清算一切的這一天。平時,田有利行蹤不定,藍宇航索性就守在淩寶漪家附近。有時候,田有利會帶著一群保鏢和助理款款而來。有時候,個把月不見他踏入那個門檻一步。
難得他能有這樣的機會,田有利單獨赴會,淩寶漪家的門大肆敞開。
他的出現,讓在場的所有人震驚。
眉姨見來者不善,便先叫了一聲:“快跑,太太!”
淩寶漪和淩準這才緩過神來,紛紛往樓上跑去。
田有利見狀,知道藍宇航是帶著決絕的心來找他迎戰的。他一邊對樓上喊:“快報警!”,一邊迅速拿起手邊的花瓶器皿之類來抵擋。
藍宇航知道時機的寶貴,他猛撲向田有利。田有利手中的花瓶砸向他的脊背,花瓶碎了,後背是紅豔豔的一片血跡。藍宇航此時此刻已覺不到疼。他抱住田有利,把尖利的刀子紮進他的腹部,胸部。
時間在那一瞬凝固,藍宇航覺得渾身漸漸失去了氣力,田有利覺得天空暗了下去,明亮距離他越來越遠。
淩準母女和眉姨聽到門外沒有了響動和尖叫,才敢探出頭來。眉姨早已嚇得魂不附體,短短幾分鍾的時間,來不及報警,來不及思考,事情突然而至,嘎然而止,清醒過來的時候,藍宇航早人去樓空。地板上漫延著一大片血跡。
幾個人嚇到思維短路,尤其是麵對渾身是血的田有利時,淩寶漪的情緒失控,這樣的場景對她來說,實在殘酷。他們同床共枕,有過肌膚之親。他躺在那裏,閉著眼睛,氣息全無。她以為他死了,整個人陷入崩潰。她扯著自己的頭發,尖叫,哭泣。
“救我!”田有利氣息奄奄,突然伸出手求救。
“媽咪,救救他。”淩寶漪泣不成聲。
淩準哆哆嗦嗦地撥通了120的電話,她沒有選擇報警,至少,不會在她滯留在事發現場的時候報警,如果一旦報警,她們的行程就會泡湯,她們的財產就成為來路不明。她們想出國,便會無限期地擱置。先把他送進醫院再說,至於以後的事情,她控製不了,也不想控製。
“救助車馬上就到,我們的飛機還有幾個小時就要起飛了,現在,咱們必須離開。”淩準把沾著血跡的行李丟到一邊。隻拿出護照和現金。
“眉姨,你跟我們走!”淩準命令。
“媽咪,他是不是快死了?”淩寶漪跪在田有利不遠的地方精神恍惚。
淩準抓住女兒的手腕,使勁把她從地上拽起來,“別傻了,他馬上要死了,他死了,我們一輩子都走不了的。如果你願意跟他陪葬,我就自己走。”
淩寶漪和眉姨隻能機械地跟著她往外走。淩寶漪不敢回頭,卻能感覺到田有利的嘴唇在蠕動,他再她心裏不停地說著,救他,救他…..
隻是,淩寶漪停不下邁開的腳步,視而不見是謀殺,見死不救也是謀殺,田有利是她們合謀陷害的男人。緊張、恐懼,無所適從的情緒讓她們聽命於淩準的指令。
機場的閘門緩緩打開,眉姨清醒過來,淩寶漪也清醒過來。
“太太,我不能跟你走,跟你走了,我這輩子都會看不起自己。”她抱著雙肩,苦著臉說。眉姨終耐不住良心的煎熬,舉起手機報警,她們幾個人被扣押在機場。
淩準的美夢隻差一點就從完美到破碎。
淩寶漪一直沒有回過神,在這場遊戲中,她自始至終都是個任人擺布的可憐木偶。後來的她經常做噩夢,夢到田有利,夢到形形色色的男人。他們都爬上她的身體上撕咬她,最終,那麼多張臉孔都變成一張臉,那就是田有利的臉。
淩準劫後餘生,雖然大部分產業被沒收,至少女兒二奶的身份並沒有受到任何株連。她私下依舊留有一些可支配的錢款,這些錢款是她在準備出國前,找了國外的理財師做的財產轉移。她為自己的明智之舉感到安慰。
眉姨離開了她們,去了姚雲朗家照顧小順順。他們自此再無瓜葛。
自田有利去世後,那些富甲們和淩準母女竟玩起了“變臉”,坊間有淩寶漪克夫的謠言,沒人願意把她娶進門或者長期包養。她們必須自食其力。她們的時代結束了,不幸的是淩寶漪的炫富,影響依舊很糟糕,她們母女成了天怒人怨的典型。
一個前景堪憂的未來,給予了她們更多的妥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