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不就是一個好機會?”小桃紅越說越激動。“咱們這事不能拖泥帶水,要是萬一被老不死的看破,以後就再也沒機會了。我看,不如說幹就幹,現在就走!”
孔南生再次點上一支煙,躲藏在煙霧中,開始認真考慮小桃紅的建議。
孔南生自小沒娘,守著老爹孔五在離城十裏的潘家灶散淡度日,他始終搞不明白,老爹明明在東台縣城裏開著一家煙館和一家當鋪,馬虎點講也算富甲一方的小財主,可偏偏舍近求遠,把家安在靠海的潘家灶,生意全部委派夥計經營,賺多賺少不甚上心。潘家灶雖是有著數百戶人家的村落,可大都是耕田的農民和熬鹽的灶戶,哪裏比得上吃喝玩樂樣樣方便的東台城。唯一的理由是老爹有個老相好張寡婦就在潘家灶,所以才安心固守在這偏僻的濱海一隅。近年城裏新開了幾家當鋪和煙館,買賣被搶去不少,孔南生曾跟老爹商量,說與其守著眼下這攤日漸低迷的生意,不如跟好些腦子靈活的家夥學,也去上海看看,找找新的機會。老爹點著頭說,是啊,上海是個好地方,你小子早晚該去闖一闖,不過現在還不到時候。孔南生追問道,那究竟要到什麼時候?老爹答道,快啦,再夾磨[ 黑話,訓練、調教之意。]一段日子就可以出山了。
“想好了沒有?”小桃紅搖著孔南生的肩膀叫道。“我跟你講,我今天是王八吃秤砣,鐵了心,走,也得走,不走,也得走!”
“啥意思?”孔南生笑嗬嗬地問。
“我知道,你還想糊弄我……”小桃紅的淚水象六月的雨水說來就來,順著臉頰撲簌簌滾落, “南生哥,我把話撂這兒,今天要是不帶我走,你前腳出門,我後腳就吊死在梁上!”
孔南生臉上的笑意頓時凝固。按這傻丫頭的脾氣,恐怕還真不是嘴上說說嚇唬人而已,萬一腦袋一熱來個說到做到,那就闖窮禍了。唉,女人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本事,真是天下無敵哪。
“那你說咋辦?”孔南生無可奈何地拍拍掛在床頭的褡褳,裏麵是昨天從煙館和當鋪收來的當月帳目,約有幾十個大洋、雜洋及幾塊錁子、滴珠。“我總得先回家跟老爹商量一下,交割一下帳目,至少也得問清楚上海在哪個方向才好上路吧……”
“那我跟你一塊兒回鄉下去!”小桃紅又有了主意。“老不死的不知道你究竟住哪,一時半會找不到。”
“可是眼下怎麼出城呢?”孔南生搔了搔腦袋。
“這有何難,”小桃紅得意地一笑,“呆會兒你先出門,去段家車行雇好一輛車,我這邊借口去五大仙廟燒香,咱們在車行門口碰頭。你想啊,咱倆往車棚裏一躲,快馬加鞭衝出城門,等老東西發覺,車都到你家了。”
“你們姐妹每次出門燒香,老東西不是都派春梅那丫頭跟著?”孔南生問道。
“那還不簡單,半道上隨便找個事由把她支開就成。”小桃紅答道。“實在不行就先去五大仙廟轉一圈,找個機會再開溜。”
打鐵就得趁熱,看看合計得已經差不多了,孔南生抄起床頭的褡褳準備動身,小桃紅突然攔在門口,神色凝重地又喚了一聲“南生哥”,隨即伸手去頭上拔下一支紫檀簪釵,任由一頭長發如瀑布般泄落,雙手猛一使勁,將木簪“啪”一聲一折二斷。
“這又是啥意思?”孔南生一時不解其意。
“南生哥,我現在發誓,你今天要是仍舊騙我,那我的性命就跟這支木簪一樣!”小桃紅平靜地說,手一鬆,斷簪掉在地上彈出老遠。
孔南生咧咧嘴想開句玩笑,但什麼也說不出來,想了半天,最後隻得故作輕鬆地微笑道:“那就不見不散。”
倆人走出房門,小桃紅象往日一樣,穿過院落,一路送到大門口,笑嘻嘻地口稱“南生哥,一定要常來啊”,老鴇太太聽見動靜,也忙趕來送客,滿臉堆笑一直送到大門外。老鴇太太臉上搽著厚厚的粉底,所有的皺紋被趕盡殺絕,看上去象一堵新砌的牆那樣體麵,你說她四十來歲也好、六十來歲也好,似乎都沒錯。
穿過僻靜的打鐵巷,孔南生一路直奔段家車行。
真是不巧,趕到車行一問,今天別說是空閑的車馬,連一頭小叫驢都雇不到。段老板解釋說,主要是今天來了一批外碼頭的客人,一下子雇走二輛馬車,害得自家老婆回娘家也隻好騎小毛驢湊合。
孔南生一聽腦袋就大了,這可怎麼辦?東台這座小城內,外路商客不多,所以車行就此一家,別無分號,這節骨眼上,去哪再找一輛帶棚的馬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