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五章 天生一個黃賓虹(2 / 2)

後來,畫家潘天壽在評價黃賓虹時說:“賓虹老人師法造化,正是十裏拜見一師,行萬裏路,拜千個老師,所以憑他的一枝禿筆,畫來形、理、意,妙合自然。”的確是這樣,也正是因為黃賓虹得到了冥冥呼喚,對於山水,黃賓虹竟有點變得癡狂了,仿佛一時眼不見山水,筆下沒有山水,胸中沒有山水,便變得無法存活似的。在這樣的癡迷中,黃賓虹遍走名山大川,先後“登臨山東曆山,漫遊了江蘇的虞山、太湖,浙江的天目、天台和雁蕩;又去江西,遊匡廬、石鍾山;入福建,遊武夷;赴廣東,登羅浮,遊越秀;遠至廣西,暢遊桂林、陽朔、昭平、平樂。又自湘水入湖南,登衡山,遊嶽麓,放舟洞庭”。置身於天地山水之中,黃賓虹吞雲納霧,吮吸著山川之靈氣。這樣的遊曆是驚人的,甚至幾近瘋狂。而這樣的積累經曆,天下又有第二人乎?一直過了80歲,黃賓虹才算是收住了自己的腳步,他要真正地開始創作了,而此時,他的心中滌蕩著千山萬山,大千世界的渾然氣象,在他心中消化成氣韻,然後在宣紙下揮灑成千溝萬壑。

這樣的化實為虛,化山為氣,化氣為相,無論對於山,對於水,還是對於人,都是一種造化,一種無上的機緣。

其實看黃賓虹的畫就可以了解這個徽州人的內心世界。在黃賓虹的畫中,我們看不到那種激蕩,也看不到那種清冷之風。山是濃淡相宜的,沒有斧劈刀砍,而是以短短的披麻皴勾勒成一座座安靜的山。在畫麵中,唯有山中的植物以重墨、濕墨、濃墨、淡墨依次點染。清麗的山水,清麗的人物,不緊不慢的環境,這就是黃賓虹心中的徽州。景致在黃賓虹的畫中是雄渾的,也是安然的;山也好,水也好,都有一派虛靜。黃賓虹的筆力裏一直有一種厚重之氣,而這種厚重又似乎是以柔克剛的那種,像高手打的太極,綿裏藏針,不動聲色。

有人曾經這樣評價黃賓虹的畫,他說黃賓虹的畫雖然用墨濃重,但卻能在畫中見到無形的亮光。由於有著這樣的畫眼,這使得黃賓虹的巨幅作品看起來總像是通體透亮。這樣的亮,很明顯是黃賓虹心性修煉的結果。那種亮,是黃賓虹心中的佛光,照亮了他眼前的一切。癡癡遊蕩於山水中,心靈豁達而智慧。隻有安靜的心才會是濕潤的,才是透亮的。而隻有擁有一顆濕潤心靈的人,才能聽得見山水的吟唱,才能與天地合而為一。

一直有人拿黃賓虹與漸江相比。其實,黃賓虹與漸江有什麼可比性呢?黃賓虹根本不屬於那個枯冷、幹澀的新安畫派。他隻是徽州人罷了,他與新安畫派的所有人在氣質、思想以及藝術觀上都相差甚遠。黃賓虹的山水畫,不清淡不高逸,而是樸實渾厚,有更多的自然之氣和人情味。黃賓虹和漸江是不同的,漸江的山水畫,筆多簡略,長於幹筆,失於無潤之氣;而黃賓虹則以濕筆為主,山川渾厚,草木華滋,元氣淋漓。漸江的山水畫是“逸品”,黃賓虹的畫則是“神品”。漸江的山水以奇見長,奇中藏冷,其心境是無山又無水;而黃賓虹的山水則以厚見長,厚中含雄,其心境是縱恣奔放。漸江用筆偏於“減法”,疏白處見功力;而黃賓虹則是“加法”,密墨處顯氣韻。很難說兩者孰高孰低,但可以肯定的是,藝術觀以及人生的走勢,決定了在他們的筆下,各有著不同的大千世界。

看黃賓虹筆下的山,仿佛如人,或蹲,或伏,或坐,或鬧,或喜,或悲……在這裏,執筆者那種不驚、不喜、不悲、不嗔,也從長卷中扶搖升騰,填滿了身前左右,最後彌漫於觀者之心。那樣的感覺,其實就是黃賓虹的氣息,也是一種大師博大的胸懷。

因為是天成,所以這位經曆了幾乎整整一個世紀的老人在內心當中一直懷有感恩的情懷,他所要感激的,就是天、地、山、水,還有他的故鄉徽州。在黃賓虹晚年所寫的一首小詩裏,我們仍然可以看到這樣的心境:

歸隱貴溪山,結茅三兩間。

行年九十歲,猶見是童年。

這種對於生命與世界洞察後的返璞歸真,源自於一顆溫婉濕潤的心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