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五章 天生一個黃賓虹(1 / 2)

相比於漸江,後來的徽州人黃賓虹在藝術這條小徑上走著,他同樣也感到孤獨。

孤獨與孤獨是不一樣的,有一種孤獨是枯寡,是一種頹然的姿勢,是劍走偏鋒;而另一種孤獨則與智慧相聯,是那種醒悟後的超然。如果硬要把漸江與黃賓虹相比,那麼,漸江似乎就是冰山之上的枯寡,而黃賓虹,則是呼風喚雨的圓潤。

1876年,12歲的黃賓虹隨同父親一起從浙江金華回到歙縣老家參加童子試。當這個少年來到久別的家鄉時,眼前一片山清水秀,老家的一切漂亮而富有魅力。在任何一個地方,隻要立足站立,前後左右都是無可挑剔的畫麵。這樣的感覺使得少年黃賓虹湧起了當畫家的願望。受酷愛繪畫的父親影響,黃賓虹很快就喜歡上畫畫了,他先是從徽州開始遊曆,出門寫生。周遊一段時間之後,便又回到自己居住的村落,背靠著單調的牆色,調和出色彩繽紛的驚世佳作。這樣的行動,一直延續到他離開徽州。

現在,位於鄭村潭渡村的黃賓虹故居是一座極其普通的徽州民居,幾乎沒有什麼顯著特點,進入大門之後,是一個小院,院北是正屋,懸掛著賓虹自題的“賓虹草堂”和“虹廬”。庭院西邊有“玉森齋”,台階前有一塊玲瓏的湖石,稱為石芝,光亮如新。或許在黃賓虹的潛意識裏,石頭就是就繪畫的精神。正是在潭渡,黃賓虹明白了自己一生的道路該如何行走。這樣的人生頓悟對於很多人來說,是那樣的艱難,有時候甚至需要付出血和淚的代價。但對於黃賓虹來說,這樣的頓悟與規劃,卻是那樣簡單,輕輕鬆鬆易如反掌。黃賓虹的整個人生,就像是繪就的山海雲月圖:雨後的山峰青翠,叢林中流淌出淙淙的山泉,這樣的畫麵既清新明朗,又清澈見底;而他所擁有的精神世界,似乎一直就那樣風輕雲淡,充滿生機,既婉約秀潤,又雄渾蒼勁;既近在咫尺,又浩渺無邊。

對於黃賓虹來說,他這一生可以說是走得相當明白,仿佛從一出生起,他就知道自己這一輩子該做什麼,生命的每一階段又該做什麼,自己將達到怎樣的高度。黃賓虹從沒有關於生命的困惑,也沒有關於人生的困惑。有一種人似乎是生而知之的,這生而知之是指在自己的生命中,從不犯錯誤,永遠保持著一種清醒地對於自己的指引力。黃賓虹似乎就是這樣,他一直依靠自己的直覺行進,從不走彎路;他似乎在冥冥之中就能認清自己麵前的道路,明白自己所要做的事情,也清楚地知道自己人生的結果。他的一生走的非常從容,一路欣賞著風景,談笑之中,盡得人生三昧。

這種看似有些玄乎的說法,實際上從黃賓虹一生的足跡之中可以得到印證。與很多畫家相比,一開始,黃賓虹就把自己的藝術之路走得異常紮實。這個人是極具天賦的,對於中國繪畫藝術來說,他甚至可以說是“根紅苗正”——現在看黃賓虹早期的作品,就能從那種極其隨意的揮灑中,看出一種成竹在胸的氣定神閑,也看出黃賓虹紮實的基礎。這是弱冠少年極其難得的一種氣質。黃賓虹自己說,他學習傳統遵循的步驟是:“先摹元畫,以其用筆用墨佳;次摹明畫,以其結構平穩,不易入邪道;再摹唐畫,使學能追古;最後臨摹宋畫,以其法備變化多。”因為自小童子功練就的混元之氣,所以黃賓虹一直到七十歲的時候,還敢於變法,因為他變得起,也變得通。而他的變法,也並不是那種花了九牛二虎之力的吃力轉彎,而隻是輕車熟路間,已是飛越萬重山了。

1883年,19歲的黃賓虹第一次登臨黃山,但那一年隻能算是到黃山看看,走馬觀花也沒有留下多少感受,畢竟,少年不識“美”滋味。但1901年黃賓虹的那次黃山遊給他留下了深刻的記憶,那一年黃賓虹37歲,在登上玉屏峰之後,黃山的美讓他感到震撼了。他在遊記中寫道:“是日向晚風漸緊,閑步文殊台,左望天都,右盼蓮花,而天都峰麓,積雪如鹽。”當晚,黃賓虹躺在文殊院的僧榻上輾轉反側難以入眠:臥宿雲房,衾寒若鐵,風號振屋,覆瓦大可數尺,飄動欲飛。披衣啟戶,月色朦朧,朔氣凜冽,恍疑大千世界都在驚濤駭浪中。天都、蓮花宛然若失,不知其在雲際也。

具有宿命意味的是,黃賓虹此次遊黃山竟和300年前的漸江一樣,看到了在黃山峰頂中神秘出沒的白猿。黃賓虹在日記中興奮地寫道:“有二猿從峰頂超越,已而交臂徐行,上絕頂去,宇宙之大,神奇儻恍,無所不有,造化無窮,悉未足以狀雲容之妙也。”不知黃賓虹這次所看到的白猿,是否就是那月夜漸江吹笛時長嘯以和的蓮花峰頂的老猿。

黃賓虹的這一次黃山行一共畫了三十幾幅畫稿。黃山讓他悟出了很多。自此之後,黃賓虹六上黃山。可以說,每一次去黃山,黃賓虹都有一些新感受。自然永遠是藝術的老師,確實是這樣。它們所具有的道和技,哪裏是人力所能達到的呢?人隻能摹仿自然,哪裏談得上創造呢?每一次,黃賓虹都是癡癡蕩蕩地沐浴在山水之中,讓身體感受山水的呼吸,讓心傾聽山水的吟唱。然後,便是真切地感受著身體內靈魂與山水的共舞,感覺到因擁抱而帶來的相融為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