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章 曆史就是記憶(1 / 3)

生命就是記憶。隻有記憶,方能將現實與過去聯結起來,才能使得世界充滿光華。當人的記憶呈現,世界才算是混沌頓開,真正有了存在的意義,而在此之前,它們一直在漫漫長夜當中昏睡,隻有空間,沒有時間。對於世界和人生,我一直以為人與萬事萬物的關係是一個整體,心物一元,沒有人,就沒有世界;沒有人,也就沒有時間。同樣,一個地方,如沒沒有人的活動,沒有記憶,就談不上曆史。人在大多數情況下,生命如蜉蝣一樣短暫,像草木一樣沒有思想。如果沒有記憶,生命更顯得沒有意義。但從另外一層意義上說,記憶又像疲勞的旅客,每走一程,就會拋棄一些無用的行李。這樣,曆史往往又會在某一個清晨或夜晚,像迷途的孩子一樣,把自己的來龍去脈忘得一幹二淨。

徽州一直就是孤獨的。

孤獨的意義在於,在很長時間裏,徽州一直處於偏僻之地,似乎在很長時間裏,人們一直忽視這個地方,而徽州也承認這樣的忽略,安靜地呆在偏僻一隅。就徽州來說,徽州的各個家族史,包括家族的個人史,組成了徽州的曆史。有人曾經把徽州的曆史分為三個階段:山越時代,新安時代,徽州時代。這樣的分類是有道理的,在山越時代,相比較於中原的繁華和熱鬧,這片土地的一切顯得微不足道,在這個時代裏,一切都是刀耕火種,時間緩慢無比。而當大批中原人舉家遷徙於此時,徽州開始變得熱鬧起來,熱鬧的原因一部分是因為人,另外則是因為文化。文化使得這個地方呈現出繁榮,也呈現出市井的暖意。可以想象的是,當年中原大批望族和平民拖兒帶女舉家南遷時,內心當中一定懷揣千種淒楚,甚至攜帶著千般血淚。他們來到這裏時,往往借助一輪彎月的亮光,月黑風高,這些中原的名門望族坐在轔轔的車上,廣袤無垠熱氣騰騰的中原大地漸漸遠去。然後他們來到這青山綠水之中,這一切是那樣的寂靜,蒹葭蒼蒼,白露為霜。南方與北方所有的一切都那樣的不相同,不僅僅是樹、氣候、花草和樹,還有人情、世態和風俗,甚至人們臉上所呈現出的表情。這種不同,還有那種細微的差別,隻有落到底線的人們才能感受得到,並且他們還不得不接受一些悄然變化。他們把家安在這裏,可以說不僅僅是改變了地點,改變一種生活方式,同時改變的,還有人生觀和世界觀。因為,從此之後,他們所麵對的,就是這裏的冷山清水,還有著的,就是生命的落寞和淒清了——對於這些來自中原的名門望族來說,也許一到徽州,也就意味著孤獨,意味著顛覆,也意味著遺忘。

徽州“明經胡”的來曆似乎就有著這樣的代表性。

這是一個類似 “趙氏孤兒”的故事——

據胡氏宗譜記載,現在西遞大族胡姓原本是唐代皇族的後裔。公元904年,唐昭宗李曄受梁王朱溫的威逼,倉皇離開長安。東逃行至河南陝州時,皇後何氏生下一個男孩。李曄深知此去洛陽凶多吉少,便命何氏將嬰兒用帝王衣服包裹起來,設法藏匿民間。當時,歙州婺源人胡清正在陝州做官,為了替朝廷分憂,胡清便丟棄官職,接納下太子,悄悄潛回到家鄉婺源。李曄到了洛陽三年後,朱溫篡位,自立梁朝,李曄一家全部被殺,唯有逃離虎口的太子幸免。而在婺源,胡清將太子改姓胡,取名為昌翼,昌是吉祥平安,翼為翅膀,意思是吉祥平安地飛離虎口。

故事的背景年代是五代十國時期,這應該是中國曆史上一個最黑暗的時期,也是最紛亂的時期。古語說“亂世出英雄”,似乎的確如此,比如說戰國時的英才輩出;秦朝末年,項劉之爭,出了多少大英雄啊;即使是三國時代,曹操、劉備、孫權、諸葛亮等,也是一等一的豪傑和梟雄。但五代卻是一個例外——英雄不出,小人得誌,群魔亂舞。朱溫本身就是一個人渣,無才無德無義氣,連他的兄弟都指著他罵:“朱阿三,你也能當天子嗎?”但朱溫還是一意孤行想當天子,在謀殺篡位一段時間後不久,朱溫同樣也死於別人的刀劍之中。

對於個體的生命來說,生活在這樣的時代是不幸的。一方麵,在這樣的時代裏,個人價值無法體現;另外一方麵,在這樣的時代裏,名譽和生命也變得無足輕重。胡昌翼就趕上了這樣的時代。十多年之後,胡昌翼長大成人,胡清告知了他的身世,並把當年何皇後留下的禦衣、寶玩交給他。按照傳奇的延續,似乎下半部分就是李氏孤兒設法報仇雪恨什麼的。但什麼也沒發生,故事便戛然而止。一切回歸於平淡和自然。可以猜測一下當胡昌翼長大後知曉這一切時的心理狀態,那是一種怎樣的感覺呢?悲憤?激越?氣餒?或者幹脆就是麻木和無動於衷。最大的可能性還是後者,徽州畢竟是遠離這一切紛爭的,也遠離仇恨,它隻有清靜,也隻有孤獨。清靜和孤獨會使人不由自主地放鬆什麼。這當中的原因隻有兩種可能性,一是胡昌翼極想報仇,但能力遠遠不及;二是因為胡昌翼懂得了太多的人情世故,懂得了高處不勝寒,所以再也不願意鋌而走險,於是選擇了韜光養晦,在平庸中與生活握手言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