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章 反悔與反目(1 / 3)

周麗告訴周岩:“姐,我聽朋友透露,嶽虹自殺了。”周岩非常驚愕,忙問死了沒,周麗說:“沒死,但是很懸……”周岩一迭連聲地問:“為什麼?她為什麼要這樣做?莫非有很大的冤情?”

周麗便滿含同情地說了前因後果。周岩問:“這樣說來,她是正當防衛啊?”周麗告訴她,遺憾的是,嶽虹在捅傷趙富後偽造了現場。

周岩含淚說要去看嶽虹。周麗驚訝地問:“你們幾十年都沒來往過呀?”周岩喃喃地說:“平時沒啥大事,不來往也罷,現在她出了這樣的事,女兒不在,丈夫又這樣。我應該去看她。”

周麗說願意陪姐姐去,說沒準還能在她身上挖掘到有價值的新聞呢。周岩沒好氣地讓妹妹不要拿嶽虹的不幸做文章了,還說媒體人都心腸硬,隻要新聞不要人性。周麗不理解姐姐為何在嶽虹的事情上這麼容易發火。

醫院裏,嶽虹依舊在昏睡中……孟建峰看著這個漂亮的曾讓自己無限自豪的老婆,頓生憐憫之心,便不時地撫摸一下嶽虹的手。嶽虹下意識地說:“水,水。”孟建峰湊到跟前輕輕地告訴她,醫生說現在還不能喝水。

嶽虹睜開眼看了看孟建峰,馬上又將頭扭到一邊。孟建峰低頭說:“嶽虹,你千萬不能想不開,你這樣做,讓雲雲知道了該多麼難過。”嶽虹依舊將頭側在一邊說:“你別說了……為了雲雲……我會掙紮著活下去的……你的離婚要求,我已同意了,這麼做我也解脫了……”

這倒讓廳長大人驚訝了,他問:“你這樣感覺咱們的婚姻?為何不早告訴我?”嶽虹虛弱地喘息,讓他叫護士進來,說要上衛生間。孟建峰找到便盆說:“我來吧,我還是你丈夫。再說這不是人家護士的職責。”

嶽虹閉上眼睛不再拒絕,因為她別無選擇。然而當孟建峰掀起嶽虹的被子給嶽虹接尿時,發現她的陰部滿是傷,抹著粘糊糊的藥膏。那裏本是孟建峰的領地,現在不知被什麼人糟踐得慘不忍睹。擦拭時稍一觸碰,嶽虹便疼得哆嗦。孟建峰驚問這是怎麼回事,嶽虹再也忍不住了,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孟建峰匆匆衝洗了便盆,出去怒問門外的女警:“她在裏麵受到虐待了?是什麼人幹的?”麵對這位廳長大人,女警顯出少有的謙卑和禮貌,她說:“我們已經知道是同監室的人幹的,一定會依法調查處理,請孟廳長放心。”

孟建峰憤憤進屋。看著這個氣息微弱的,跟自己做了二十多年夫妻的漂亮女人,心裏再次充滿了痛惜,他居然想去撫摸她的臉。但此時嶽虹那原本柔弱的心已經像淬過火的鐵條一樣堅硬了……

頸椎微創手術很簡便,趙富已經出院了。他想平靜一段時間,便讓兒子先挑起公司的擔子。趙強盛既躍躍欲試,又惴惴不安。趙富鼓勵他:“好好幹,你肯定行!既是科班出身,又有魄力,咱家在公司裏又有絕對的控股權。”

趙強盛退出爸爸的臥室來到樓下。李晶卻跟他商量:“爸爸的身體無大礙了,咱該去看看嶽校長。”趙強盛似乎想起了案發時的場景,他咬牙切齒地說:“看她?她那麼狠,如果不是我回來發現,爸爸的命也許就沒了。”

李晶氣憤了,略微抬高聲音說:“爸爸畢竟是施暴者,嶽老師是受害者。”趙強盛動怒了:“爸再錯也是咱爸,嶽虹再無辜,不過是老師。你分不清遠近。”

李晶是那種充滿正義感又敢作敢為的人。她氣憤而又痛楚地說:“嶽老師身為社會名流,憑空受到這種侮辱,反過來還要坐牢。說實話,我恨你爸,他害了嶽老師,也恨你的自私和無情……”

趙強盛氣得張口結舌,而樓上的趙富聽著樓下的吵嚷聲心情卻很複雜。

客廳裏,趙強盛痛心地說李晶對爸爸缺乏了解,爸爸雖粗魯,但絕不是品質低下的人。他與嶽虹認識很久了,可能對她的情感有誤讀……李晶說:“你被狹隘的血緣親情蒙蔽了雙眼,不去批判你父親,卻在受害人身上找原因。”趙強盛說:“李晶,你說話太無情了,我父親是你的什麼人?”

李晶緩和了一下口吻,但還是不容置疑地說:“父母雙亡的我,一直將你爸當我爸來尊敬的。但我不能因此就對他的罪過視而不見,何況受害人還是我的恩師,是她資助我讀完高中和大學的。同時你不要忘了,她也是你的恩師!當時她可是把你這個遠離父母家鄉的學生當自己的兒子一樣看待的,甚至還成全你的婚姻。沒有嶽老師的撮合,我不會嫁給你的……”

趙富終於不能自欺欺人地保持沉默了,他在樓上叫:“強盛——強盛——”趙強盛答應著上樓了。趙富讓兒子坐在自己身邊,對他說:“兒媳罵我,我也氣憤,不過她罵得也對,這事兒畢竟是爸爸酒後失德,唉,我也沒臉麵見人了……不過爸爸這一輩子雖幹過混賬事,但卻知錯能改。你就讓李晶去看嶽老師吧,她要是能消消氣饒過我,也就減輕我的罪過了……”

趙強盛感到意外,說爸爸既然這樣想,我就同意李晶去看嶽虹。趙富羞愧地說:“換個位置想一下,如果受害者是你的母親或其他親人,那麼受害者把這個害人者千刀萬剮了……你也肯定百分之百偏著自己的親人……”趙強盛感動父親能用換位法來認識問題。

趙強盛下樓到客廳,卻發現他的老婆大人早已不知去向了。

這時李晶開車到看守所,打聽何時可以探視嶽虹。人家隻簡單地告訴她,現在不能探視。李晶悵然無措,突然有人喊了她一聲,正是初中同學方婭潔。李晶急忙向她打聽。方婭潔吞吞吐吐地透露了嶽虹的情況,李晶大驚失色。

當李晶在病房看到嶽虹那張慘白的臉時,早已兩眼含淚了,心裏也交織著痛惜和莫名的愧疚。嶽虹拉她坐下,問她還好嗎,李晶哽咽著回答:“老師,您怎麼先問我好不好。”嶽虹又問強盛和亮亮都好不好,李晶終於哭出了聲:“老師,你自己都這樣了,還關心他爺倆幹什麼?老師,你多少次教導我們要堅強,怎麼自己遇到災難就這麼脆弱啊?”

想到自己如此狼狽的一麵竟被昔日的學生看到了,嶽虹滿心酸楚。李晶又問誰在照顧老師,嶽虹不回答,卻轉而問李晶來這裏趙強盛知不知道,說自己畢竟捅傷的是他父親,又說李晶做事要考慮自己夫妻關係……

嶽虹對趙強盛的關心和諒解讓李晶很愧疚。所以李晶說強盛考慮什麼我不管,我考慮的是我自己的良心。嶽虹急了,喘息著說:“李晶,你千萬不能任性。出了這樣的事,強盛的心理會很複雜,一邊是親人,一邊是……老師……”

這時孟建峰來了,李晶禮貌地打招呼。孟建峰用他那慣有的居高臨下的口吻漫應了一聲。轉身告訴嶽虹護工還沒找到。嶽虹皺著眉痛苦地捂著胸,告訴孟建峰可以擇期辦離婚手續……李晶忙問:“這個時候你們要分手?”孟建峰正要解釋,嶽虹攔住他說:“長痛不如短痛。你反悔,我也不反悔……”說到此,嶽虹眼淚一直在流,渾身一直在抖。

李晶憤怒地瞪著孟建峰,恨他對嶽虹如此薄情;孟建峰也憤怒地瞪著這個仇人的兒媳。四目相對仇視了半天。孟建峰終於朝李晶甩出一句惡狠狠的話:“都是你那流氓公爹幹的好事。”說完他轉身大踏步地跨出病房。

周岩姐妹倆來了,嶽虹費力地從枕頭上抬起頭。周岩心一酸:“嶽虹,多年不見了……周麗是我妹妹,聽她說了你的情況,就來看你……”

嶽虹給她們做了介紹,李晶便讓她們先談,自己要去替老師找護工。周岩卻說:“護工不要找了,我來照顧。如果李晶能抽出空的話,可在晚上替換我一下。”周麗驚訝了,但周岩卻目不斜視,因為她不敢承接妹妹那探尋的目光。而虛弱的嶽虹沒有推脫周岩,卻急忙拒絕李晶。

周麗說晚上我來換姐姐吧,說著先告辭走了。

周岩讓嶽虹放心養病,說自己別的沒有,時間有的是。

周麗進家先推開書房,見兒子馮琅正在裏麵學習。他是一個初中將要畢業的半大男孩,屬於中國最勞累人群中的一員。見到媽媽進來,他隻是揉揉自己疲倦的眼睛朝媽媽笑了一下,算是打過了招呼,然後就埋下頭繼續做他那永遠也做不完的作業去了。

周麗輕手輕腳退出書房,又走進廚房,悄悄地從後麵抱住了丈夫。她丈夫馮正元是一個五十幾歲的男人,比妻子年長十幾歲,自然會把妻子當小女孩一樣寵著。此刻他並沒放下擀麵杖,卻扭過頭接住了周麗伸過去的嘴巴,深深地親了一下,一股幸福的激情便蕩漾在他的臉上。他說:“大記者,你又到哪裏關心國計民生去了,現在才進家?”

周麗簡單說完嶽虹的遭遇,不顧馮正元那震驚的表情,便走出廚房坐到客廳的沙發去上了。在那裏伸直了雙腿擺出一種非常悠閑的坐姿,等著馮正元的下一步服務。

馮正元將炸醬麵端上了飯桌,兒子馮琅也過來了。母子倆貪婪地盯著桌上的炸醬和麵條,並誇張似的把頭湊到碗盤跟前抽動著鼻翼。周麗更是不失時機地奉上自己的吹捧:“正元,有你在家,我就沒後顧之憂了……兒子,咱倆是不是先感恩再吃飯啊?”馮琅說:“我支持媽媽的提議!”話雖如此,他卻沒有什麼感恩的具體舉動,而是徑直將筷子伸向了麵條。

這是馮正元最愜意的時刻,因為妻子和兒子都將自己那獎勵的目光毫不吝嗇地投送給他這位男主人。他自嘲地說:“看來我已經成功地使妻子和兒子都擺脫不了對我的依賴了,也就是說我將沒有被你們拋棄的危險了。”

兒子馮琅說:“爸爸,媽媽有可能靠不住,但我什麼時候都是您的死黨啊。”說著,他調皮地朝媽媽眨著眼。馮正元朝兒子說:“你是功利主義者。這點老爸很清楚。要不是這好吃的炸醬麵,你早該倒向你媽媽一邊了。你還是快點吃完飯去繼續挑燈夜讀吧。”馮琅的臉色立刻晴轉多雲了。他嘟噥著:“考個高中就這樣玩命,考大學時我的生存條件該惡劣到什麼程度啊!”

趙富家的餐桌上,幾個大人都索然無味地吃著飯。而五歲多的亮亮卻頑皮地捏捏媽媽的臉又掐掐爸爸的臉說:“你們咋都呆若木雞啊?”三位長輩各懷心事,便都勉強笑了笑。

飯後,李晶怨憤地對丈夫說嶽老師要自殺,雖救過來了,但是很慘……趙強盛很震驚,半天不吭聲。李晶見狀更為生氣,她盡量壓低了聲音狠狠地質問著趙強盛:“你咋不啃一聲?難道是冷血動物?”趙強盛拉她坐下,打算跟她談談。但李晶拎起包就走,說要去醫院看護嶽老師。還說趙強盛可以沒良心,但自己決不能沒良心……

周麗家的飯桌上,馮正元急切地問:“你說那嶽虹會有生命危險嗎?”周麗說:“不要緊了……喂,正元,你說我給公安部門提供了線索,是不是有點對不起她呀?畢竟她是一個受害者。”

馮正元安慰妻子:“就是你不提供線索,遲早也會破案的。你想,即便趙富本人死了,可嶽虹大白天從趙家出來,總會有人看見吧……不過嶽虹也夠倒黴的,命運對她太不公平了……”

周麗覺得馮正元的感歎似乎有點無來由……馮正元察覺到周麗那質疑的眼光,解釋說:“知道嗎?她夫妻倆都是我的校友呢。當年嶽虹可是我們的校花啊,綽號‘冷美人’,追她的人不少,可誰也沒孟建峰有心計……”

周麗問為什麼這麼漂亮的女人要做冷美人呢。一涉及這種話題,心理學教授馮正元就可以侃侃而談了。他說:“一般來說,這種女人很可能早年受到過傷害,這傷害在她的心靈裏留下了瘢痕,她便常常躲在瘢痕後麵自衛著。因為防範之心太強烈了,外表看去總是硬邦邦冷冰冰的,其實這種硬邦邦冷冰冰正表現了她的脆弱。這就叫表麵是內裏的反證。”

周麗問:“你咋斷定她的冰冷是脆弱而不是漂亮女人慣有的那種驕傲呢?”馮正元說:“冰冷中帶著蠻橫和挑釁的,那有可能是驕傲;但冰冷中帶著戒備和躲避的,大多是脆弱。我接觸過嶽虹,我認為她恰恰是後者。”

周麗說:“可現在的嶽虹看來很優雅也很親切隨和啊。”馮正元說:“因為她已經從被傷害中走出來了,並且具有了一定的優越;她的優雅就體現著她的從容與自信。”他又開玩笑說:“讓夫人你見笑了,我也隻是瞎猜。隻因麵對的是你,說話便少有顧忌。”

周麗又想起了周岩,便說:“正元,我覺得我姐有點奇怪。她與嶽虹幾十年都沒來往了,言談中似乎還嫉妒著嶽虹。但一聽說嶽虹受傷住進了醫院,立馬要去看她,而且,她上次聽說我舉報了嶽虹,還衝著我大發雷霆。”

馮正元注意地聽著。半晌,他探詢地問:“嶽虹生活的層麵比你姐姐高,你姐姐有自卑感,所以不想與她來往。現在,嶽虹倒黴了,你姐姐反過來又成了居高臨下者了,一種寬容和仁慈之心會油然而生。另一種可能是,她兩人之間曾發生過什麼故事,你姐姐一直嫉恨著嶽虹,或者是有愧於嶽虹,不管屬於這兩者的哪一個,你姐姐現在都有理由前去宣示自己的大度和高姿態……或者去遞交自己的愧歉之意,以求得內心的寧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