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正月,已經開春二十多天了,而天氣卻像隆冬一樣寒冷。刺骨的風從落光了葉子的樹梢上吹過,在屋簷和瓦縫中發出低低的回響。那個女人坐在床沿的一邊,男人在另一邊出神地望著她。過了一會兒,屋子裏傳出女人上馬桶的聲音,看林人看見女人掀開簾子出來的時候,準備將褲腰帶係上,男人走過去抓住了她的手,女人肥大的黑褲子一下子滑到了地上。
“我一輩子隻看見過一次女人的身體,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看林人說,“現在看起來,女人是一件可有可無的東西。”他端起麵前茶杯喝了一口,抹了抹嘴角又稀又白的胡須,又重複了一遍剛才的話:“真的,可有可無——這事也許當你老了的時候,你就明白了。”
那時,看林人伏在窗下,在閃閃忽忽的燈光中,他看見那個外鄉人把女人的衣服剝得精光,然後吻她。從她的小腳趾開始,沿著她身體的中間慢慢往上。女人的身體戰栗著。她的神色看上去有些不對勁。她那老鼠一樣可憐的眼睛中,像是在擔心著一件什麼事發生。男人的動作越來越粗魯,她的身體顫抖得更厲害。隨後,那個外鄉人把她抱起來,放在床上,那張破床吱吱嘎嘎地響著,女人的身體像盛在杯中的水一樣晃蕩著。這時,看林人聽見隔壁小青在睡夢中發出的咳嗽聲,外鄉人像是遲疑了一下,然後開始脫掉衣服,露出瘦蛇一樣精赤的背脊。
“不久,我看到了一件讓人納悶的事——那個外鄉人躥到床上後不一會兒,又從帳子裏鑽了出來,他沮喪地穿上衣服,走到牆邊的一張桌前坐了下來,我從來沒有見過他那麼可怕的臉色。他點上煙鬥慢慢地吸著。女人在床上低聲地啜泣。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原先我想也許是那個外鄉人不會幹那事。但後來我才聽說那個叫二翠的女人屁眼邊上少了一個小洞。”看林人說。
就這樣,那個外鄉人在屋子裏一直坐到天明。後半夜,風停了,油燈也快燃盡了,看林人在窗外迷迷糊糊地進入了夢鄉。天亮的時候,暖烘烘的陽光將他曬醒。
七
棉花成熟的時節,秋色漸漸地深了。這天早上,我又一次來到了那個圓形的池塘前。枯黃的樹葉和草尖上覆蓋了一層薄霜,鳥兒遲暮地飛走了,在它孤單的叫聲中,空氣變得越來越幹燥。在一間陰暗的屋子裏,小青正在剝一隻兔子。她黑布衫的對襟上也沾上兔子的血跡。“昨天晚上,有兩隻兔子給狼咬死了,秋天快要過去的時候,村裏的狼多了起來。”小青說。過了一會兒,她問我能不能幫她把爐子生上,我答應了。“我知道你在村子四處打聽我父親的事,他已死了四十多年,我不懂那些事對你有什麼用處?”她說。我笑了笑。
“你從哪裏來?”小青問。“城裏。”
“城裏幹那種事的人也一定很多吧?”“什麼事?”
“我是說妓女。”“過去有。”
“在我們的船上,這種事不算什麼,”小青說,“可岸上的人都把它看得很重。我來這裏後的四十多年,村裏很少有人願意和我說話。據說外地人經過麥村的時候,也繞著道走。本來,我們船上的人都是一些本分的漁民,後來我們的祖先幫助過一個叫陳友諒的土匪打過仗,姓朱的皇帝得到天下後,就下旨不準我們上岸。有一年,這一帶發生了嚴重的饑荒,船上的婦女才開始上岸拉客,慢慢地,船隊就變成了後來的那個樣子。”
“你父親死後,那個叫二翠的女人去了哪裏?”我問。“死了。”
“死了?”老人許久沒有說話。她把剝了皮的兔子放在盆裏洗淨,擱在一隻鐵鍋裏,燉在爐子上,回到她原先呆著的那個位置坐下。“二翠是一個善良的女人,她的死完全是因為我。父親死後,她就被娘家的人接回去了,她的家在二十裏外的山腳下。有一年夏天,二翠來村裏看我,順便給我捎來了幾件褂子。她在村裏住了幾天,剛巧碰上了那件事。那天晚上,我和二翠正在桌邊剪鞋樣,聽到村頭響起了狗的叫聲,二翠說,好像有什麼陌生人到村子裏來。過了一會兒,狗也不叫了,我們以為不會有什麼事,可是牆上石龕裏的油燈突然滅了。我起先還以為是風將它吹滅的,正準備將它重新點亮,一個黑影閃了進來。在暗中我們誰都看不清楚他的模樣。我感到腰上被一個尖尖的東西頂著,那個黑影把我逼到了牆角。我終於知道那個人要幹什麼了。那個人抬手將我的衣服輕輕一捋,肩膀上就被撕開了一個大口子。我聞到了一股濃烈的酒氣,他將嘴湊在我的胸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