瘸腿之前,他可是一個好脾氣的人哪。脾氣為什麼好?就因為知道自己本事小。瘸腿之後,脾氣就像蓋著的鍋裏的蒸汽,騰騰地躥上來了。那都是很久很久的事情了。一來,這件事發生確實有好些年頭了。二來,一件事情哪怕隻是昨天剛剛發生,但是經過一個又一個人添油加醋的傳說,這件事情的發生馬上就好像相距遙遠了。這種傳言,就像望遠鏡的鏡頭一樣,反著轉動一下,眼前的景物立即就被推到了很遠的地方。
這個事件,人們在記憶中把它推遠後,接下來就是慢慢忘記了。所以等到他傷愈下樓重新出現在人群裏的時候,人們看他,就像他生來就是個瘸子一樣。
我說過,一個村子不論人口多少,沒有幾個瘸子瞎子聾子之類,是不正常的,那樣就像沒有天神存在一樣。所以,瘸子架著拐杖出現在大家麵前時,有人下意識就抬頭去看天上。瘸子就對看天的人罵:“呸!”
他還是對虛空上那個存在有顧忌的,所以,不敢把後麵那兩個字罵出口來。後來,村裏出了第二個瘸子。這個新瘸子以前有名字,但他瘸了以後,人們就都叫他小嘎多了。那年二十六歲的小嘎多,肩著一條褡褳去鄰村走親戚。褡褳裏裝的是這一帶鄉村尋常的禮物:一條醃豬腿,一小袋茶葉,兩瓶白酒和給親戚家姑娘的一塊花布。對了,他喜歡那個姑娘,他想去看看那個姑娘。路上,他碰見了一輛爆了輪胎的卡車。卡車裝了超量的木頭,把輪胎壓爆了。小嘎多人老實,手巧,愛鼓搗個機器什麼的,而且有的是一把子用不完的力氣,所以,他主動上去幫忙。裝好輪胎,司機主動提出要搭他一段。其實,順著公路,還有五公裏,要是不走公路,翻一個小小的山口,三裏路就到那個莊稼地全部斜掛在一片緩坡上的村莊了。
他還是爬到了車廂上麵。這輛卡車裝的木頭真是太多了,走在坑坑窪窪的路上,像個醉漢一樣搖搖晃晃。
小嘎多把腿伸在兩根粗大的木頭之間的縫隙裏,才算是坐得穩當了。他坐在車頂上,風呼呼地吹來,風中飽含著秋天整個森林地帶特別幹爽的芬芳的味道。滿山紅色與黃色斑駁的秋葉,在陽光下顯得那麼飽滿而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