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好,建業舊長安。紫蓋忽臨雙鷁渡,翠華爭擁六龍看。雄麗卻高寒。
江南好,城闕尚嵯峨。故物陵前惟石馬,遺蹤陌上有銅駝。玉樹夜深歌。
江南好,懷古意誰傳?燕子磯頭紅蓼月,烏衣巷口綠楊煙。風景憶當年。
江南好,虎阜晚秋天。山水總歸詩格秀,笙簫恰稱語音圓。誰在木蘭船。
江南好,真個到梁溪。一幅雲林高士畫,數行泉石故人題。還似夢遊非?
江南好,水是二泉清。味永出山那得濁,名高有錫更誰爭,何必讓中泠。
江南好,佳麗數維揚。自是瓊花偏得月,那應金粉不兼香。誰與話清涼。
江南好,鐵甕古南徐。立馬江山千裏目,射蛟風雨百靈趨。北顧更躊躇。
江南好,一片妙高雲。硯北峰巒米外史,屏間樓閣李將軍,金碧矗斜曛。
江南好,何處異京華?香散翠簾多在水,綠殘紅葉勝於花。無事避風沙。
這次江南之行,容若不單見到了江南美景,還邂逅了一位江南獨居性靈的女子。說起這位女子,正與顧貞觀有關。此前,顧貞觀在客居湖州的日子裏遇見了一位奇女子。這位女子名叫沈宛。沈宛,字禦蟬,浙江烏程人,乃一歌伎,頗有才華,著有《選夢詞》刊行於世,當時居於湖州。
顧貞觀到湖州不久,便聽聞此女豔名,後輾轉讀到該女子的詞作。顧貞觀原以為風塵女子的詞作,不過穠麗豔情,博人憐愛而已。孰料一讀之下,竟清新如斯:“黃昏後。打窗風雨停還驟。不寐乃眠久。漸漸寒侵錦被,細細香消金獸。添段新愁和感舊,拚卻紅顏瘦。”“白玉帳寒夜靜。簾幙月明微冷。兩地看冰盤。路漫漫。惱殺天邊飛雁。不寄慰愁書柬。誰料是歸程。”
後來,當顧貞觀見到沈宛便更加訝異。原來這沈宛生得極其婉媚而不俗,因知書達理,舉手投足之間別有一種風流,全無風塵之氣,倒似一枝清荷立於沼澤之中。
於是,顧貞觀在一次給容若的信裏,提到了這女子。顧貞觀的來信,不但激起了容若心底深處的江南情結,也激起了他對盧氏的追憶。
盧氏故去後,容若的心情其實從未真正平複。醒時夢裏,清晨黃昏,在容若的每個呼吸裏,盧氏都存在著:或明或暗……他漸漸習慣活在對盧氏的想念裏,不為人知卻又不肯放棄。每逢盧氏生辰、死忌,容若都在內心深處靜靜地懷念她,有時,他會背了人流淚。他寫下了一首首悼亡詞:
知己一人誰是?已矣。贏得誤他生。有情終古似無情,別語悔分明。
莫道芳時易度,朝暮。珍重好花天。為伊指點再來緣,疏雨洗遺鈿。
康熙19年五月,盧氏亡故3年的忌日,他還在問:
此恨何時已。滴空階、寒更雨歇,葬花天氣。三載悠悠魂夢杳,是夢久應醒矣。料也覺、人間無味。不及夜台塵土隔,冷清清、一片埋愁地。釵鈿約,竟拋棄。
重泉若有雙魚寄。好知他、年來苦樂,與誰相倚。我自中宵成轉側,忍聽湘弦重理。待結個、他生知已。還怕兩人俱薄命,再緣慳、剩月零風裏。清淚盡,紙灰起。
歲月的流逝並未能衝淡他對盧氏的情意,容若人到中年,然而盧氏在他心中栩栩如青春:
謝家庭院殘更立,燕宿雕梁,月度銀牆,不辨花叢哪辨香。
此情已自成追憶,零落鴛鴦,雨歇微涼,十一年前夢一場。
這些詞句,仿佛容若心底流出的生機,使他在回憶中、追念裏,耗盡了自己的情義。即使過往已經隨盧氏的墳塋而埋葬,他卻還要堅持著,年少夫妻間知己般的恩愛,容若象是永遠沒法遺忘了。
容若對盧氏的懷念,似乎還因為同盧氏相伴的那段時光是他一生中最美好的歲月。雖然那時容若錯失了殿試,雖然那時容若不被任用,雖然那時他似乎是個無用的男子,然而他卻擁有一生最快樂而滿足的心境。自那之後,他漸漸被套上了命運的繩索,失去自由,唯唯諾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