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風一夜剪芭蕉,倦眼經秋耐寂寥。強把心情付濁醪。讀離騷,愁似湘江日夜潮。
——《憶王孫》
淥水亭頻繁的唱和中,容若逐漸找到了為人和為文之間的根本,即“抒寫性靈”。在容若看來,“詩乃心聲,性情中事也”,故而他雖為滿人,其詞卻以直出機杼的“天趣”“卓然冠乎諸公之上”,康熙12年,容若曾抱病寫過一部讀書筆記,題名為《淥水亭雜識》,後來又編校了《通誌堂經解》,這都是身為一個滿人的他取得的非一般的漢學研究成果,而他的長短句水準甚至已經超過了漢族文人。
康熙18年,康熙朝最有影響力的文人朱彝尊、秦鬆齡、嚴繩孫、薑宸英、陳維崧、汪楫、張純修等,先後走進了淥水亭。那是一次盛大的文人聚會。
文人聚會,同普通人的聚會相比,自有不同。在中國古代,有節日曰上巳節,指的是夏曆三月的第一個巳日。這是一個祓除禍災,祈降吉福的節日。遠在秦漢以前的周代,已有水濱祓禊之俗,朝廷會指定專職的女巫掌管此事。祓禊是通過洗濯身體,達到除去凶疾的一種祭祀儀式。在《詩經·鄭風·溱洧》就記載了春秋時的鄭國,每逢陽春三月秉執蘭草,招魂續魄、祓除不祥的生動情景。
上巳至漢被確定為節。每逢該日,官民都去水邊洗濯。不僅民間風行,連帝王後妃也去臨水除垢,祓除不祥。後來,此俗又進一步演變為臨水宴飲。魏晉以後,才將上巳正式改定為夏曆三月初三,成為歲時節令中的重要節日。“曲水流觴”是上巳節中派生出來的一種習俗,也即人們在舉行祓楔儀式後,坐在水渠兩旁,在上流放置酒杯,任其順流而下,杯停在誰的麵前,誰即取飲,彼此相樂,故稱為“曲水流觴”。觴係古代盛酒器具,通常為木製,小而體輕,底部有托,可浮於水中。陶製的兩邊有耳,又稱“羽觴”,因其比木杯重,玩時則放在荷葉上,使其浮水而行。這種遊戲逐漸成為上已節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而令人感到興味的是,這種活動逐漸被文人們加入了獨特的浪漫色彩,不禁飲酒,更需賦詩。
永和9年3月初3上巳日,晉代有名的大書法家、會稽內史王羲之偕親朋謝安、孫綽等42人,在蘭亭修禊後,臨水賦詩,當時之盛傳為千古佳話。當時,王羲之等在舉行修禊祭祀儀式後,在蘭亭清溪兩旁席地而坐,將盛了酒的觴放在溪中,由上遊而始,在曲折的溪流中漂流。當觴旋轉或停頓,麵對相鄰的人便需即興賦詩並飲酒。據載,這次遊戲中,有十一人各成詩兩篇,十五人各成詩一篇,而十六人因未有詩作,各罰酒三觥。隨即,王羲之將大家的詩集起來,用蠶繭紙,鼠須筆揮毫作序,乘興而書,寫下了舉世聞名的《蘭亭集序》,被後人譽為“天下第一行書”,王羲之也因之被尊為“書聖”。王羲之這次蘭亭聚會,雖也舉行修禊祭祀儀式,但其以吟詩作賦為主要內容的“曲水流觴”活動,對後世影響很大,使後世無數文人開始沉迷於類似的情懷表達方式。
因而,在那個淥水亭的聚會上,容若和他的朋友們臨水而賦詩,觀荷而寫詞。容若當場寫下了《淥水亭燕集詩序》一文,文中表達了自己對漢家文化的熱愛,他說:“清川華薄,恒寄興於名流;彩筆搖箋,每留情於勝賞”,又說“仆本恨人,我心匪石者乎。”這裏,容若直接地表白了自己乃失意抱恨之人,雖“身在高門廣廈”,卻“常有山澤魚鳥之思”。
容若寫罷,一幫來客紛紛欣然命筆,吟詩填詞,“寧拘五字七言,不論長篇短製,無取鋪張學海,所期抒寫性情雲爾。”當此之盛,各人詩酒相邀,務盡其歡,“盡日不教東閣閉,無時肯罷西園宴”,“一杯一杯又一杯,主人醉倒玉山頹。主人大醉卷簾起,招入青山把客陪”。淥水亭中,江南布衣和滿族顯貴,消泯了地位的懸殊,抹平了身份的差別,相互理解、平等相處,縱言高論,無所拘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