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試官以其早有文名,也樂得放他一馬,仍舊讓他進了考場。誰知薑宸英並不買賬,他“醉後違科場式”,鬧得實在不像話,主試官便一再斥責他,希望他趕緊清醒,做出合乎要求的錦繡文章。好容易將薑宸英哄得做完了卷子,誰知他又在謝表中點竄堯典舜典語,受卷官疑所出,薑宸英帶醉衝撞曰:“義山詩未讀耶?”這下終於捅了馬蜂窩,受卷官怒而擯之。

如此一來,眾人皆覺薑宸英太熱烈了,熱烈到無法停止自己的熱情。他的狷介表演得太過,以致引起了朝廷的反感,每試都不中。

如此再三,薑宸英倒更願至淥水亭盤桓,以銷千愁。

隔日,薑宸英又來明府尋容若,在園子裏碰到了官家安三。安三見到薑宸英,立馬停下來,笑著對他道:“薑先生早!成哥兒在亭子裏呢。”

薑宸英自覺懷才不遇而受卑賤之輩的欺壓,又素聞安三仗勢淩人,此刻見他嬉皮笑臉,萬種心事湧上心頭。於是,薑宸英不耐煩地白了安三一眼,道:“我自尋你家主人,要你這奴才多事。”甩手去了。

安三被搶白加輕蔑,氣得麵色鐵青。他看著薑宸英的背影,狠狠“啐”了一口。

恰巧這時明珠回到家裏,臉色如常,心裏卻是不快。隻因近來他同徐乾學的矛盾已經越來越公開了,今日在朝堂之上,徐乾學又當麵駁了自己的麵子。

他見了安三,因是心腹之人,便埋怨了幾句,接著隨口問道:“成哥兒近日都在忙些什麼?”

那安三趁機道:“回老爺,這幾日都同一個叫薑宸英的在一塊兒。”

明珠聽了沒言語,安三又道:“依奴才看,成哥兒對這薑宸英好得不值當。他安頓這人住在家廟裏,又接濟他,可是,成哥兒跟著老徐瞎鬧,那姓薑的可沒少摻和。”

明珠聽了安三的話,心中更是疙瘩,道:“豈有此理!”他轉念一想,又道:“成哥兒跟這些江南文人一塊兒,不過圖個吟詩作樂,盡可讓他去。隻是這些人大都想仰仗這府裏的關係,求個前途。你把眼睛睜大點,替我看仔細些兒。”

安三應了。自此以後,明珠便不待見薑宸英,凡有人舉薦,明珠總尋借口拖延,或壓根兒就不辦。明珠的首尾,徐乾學看得清楚,故一直想法保護。後來,徐乾學罷官,猶領《一統誌》事,便樂得在家裏修誌,也將薑宸英帶了南歸。然而明珠權傾朝野,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裏,薑宸英都受到排擠,以後雖然被人推薦參加修明史,有了七品的職銜,但實際上並沒有擠入仕途。直到明珠被扳倒罷官,薑宸英在徐乾學的支持下才得成進士。那時,他的朋友納蘭容若早已不在人世了。

這日,容若拿著薑宸英新寫的詩歌誦讀:“不成終日竟安眠,底事喧喧道路傳?池內蛟龍爭得水,宅中雞犬也升天。吾生豈合瓠瓜係。世路何妨社櫟全;隨意江湖堪把釣,肯將憔悴供衰年”。薑宸英此詩寫得忿激,將人情冷暖和仕路險巇披露得淋漓盡致。容若讀罷,心中呼聲“痛快”。這時,韓菼來了,也要了去讀。一邊讀,韓菼一邊道:“薑西溟‘心思蹙縮,壅閼於內,挾其才氣,忿憤欲出,則飆發泉湧,不可以古法繩尺裁量’。”容若深覺韓菼乃的評。

這日,容若去見薑宸英,見其案頭有一詩:“平生讀書每痛哭,此淚不知何時乾;蒼生詎合無長策,古之知者知其難。謀成如山不為用,馬蹄傾轂轂傾轅。讀書陰雨天正愁,劃然雲開飛龍虯,火車下燭群岩幽,天鼓砰訇紙上留。君子雖死魂正直,小人善佞多慚愧,屈原懷沙哀至今,我歌一曲東方白。”

容若沉默了一會兒,道:“阿瑪原本對西溟先生極其看重,然而始終未能助先生有所成,成德數次相請,阿瑪也不肯答應。皆因有小人從中作梗。這人,先生也是認識的。”

薑宸英一聽,“哼”了一聲,道:“可是那安三小兒?”

容若點頭道:“先生一身才華,為了個奴才被耽誤,太不值。若先生能對那奴才稍加辭色,必能解除困境。”

容若一番好意,原是想幫薑宸英,誰知薑宸英聞言大怒,竟端起桌上的茶杯擲於地上,道:“吾一向以為納蘭公子高潔,是以傾心結納,誰知竟教我同奴才低頭,便與君絕。請回吧。”

容若料不到薑宸英震怒,卻又無人從旁勸解,一時無法,隻得出了門來。

自此,薑宸英覺得自己失了麵子,再也不到明府來。那安三也不知從哪裏得了消息,巴巴地跑去跟明珠稟告了。明珠聞知薑宸英竟對容若無禮,想這薑宸英也太不將自己放在眼裏了,心中對薑又多了一層恨意。

薑宸英的憤怒,容若並不以為忤。他的眼前,每常浮現薑宸英對書流淚的景象。於是容若隔三岔五仍去薑宸英處說話,始終恭敬如前,但那薑宸英是狷介中的狷介,隻是不理睬容若。容若隻得次次失意而歸。

直到這次薑宸英南歸,容若不以其潦倒而送行,才最終與薑宸英冰釋前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