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一聲吹冷(1 / 2)

城上清笳城下杵。秋盡離人,此際心偏苦。刀尺又催天又暮,一聲吹冷蒹葭浦。

把酒留君君不住。莫被寒雲,遮住君行處。行宿黃茅山店路,夕陽神社迎神鼓。

——《蝶戀花·散花樓送客》

康熙17年,嚴繩孫被迫結束了江南的優遊歲月,正月,康熙下征博學鴻儒詔。夏秋間,應征文士多至京。11月起,令供應征文士食宿。施閏章、曹禾、汪琬、陳維崧、尤侗、朱彝尊、秦鬆齡、湯斌、徐軌、彭孫遹、陸元輔、徐嘉炎、毛際可、黃虞稷、嚴繩孫、周清原、吳雯、毛奇齡、閻若璩、潘耒、李因篤、葉舒崇等先後至京。

這次重入京城,嚴繩孫實情非得已,除去同容若重逢的喜悅,他心中是如履薄冰的深深憂思。

秋天,容若當上了侍衛,開始過上並非其理想的扈從生涯。人人恭賀明珠之子從此得近天顏,惟獨嚴繩孫表現淡然。經曆了人世風雨的嚴繩孫知道,容若同自己一樣,根在江南。他需要的,或是功名蓋世兼濟天下,或是江海餘生獨善其身。惟命是從的侍衛生活,給容若帶去的隻會是痛苦。於是,當容若隨駕出巡,嚴繩孫贈詩以慰。這些詩句,裝在容若的行囊之中,使他在後來日漸壓抑枯燥的侍從日夜中,獲得了安慰。

沒想到,到了康熙18年的春天,連一向清淨的嚴繩孫也再不能清淨自在了。這日,容若見到嚴繩孫,直覺他沉默而傷感,便關切地問道:“蓀友先生因何沉吟?”

嚴繩孫長歎一口氣,道:“山雨欲來……”,這才道出原委。

原來,這一年康熙決定,朝廷在正統進士科之外特開博學鴻詞科取士。刑部主事俞陳琛為響應朝廷號召,便推薦著名布衣嚴繩孫參加博學鴻儒科。容若深知嚴繩孫江湖之思,便問道:“蓀友先生有何良策?”

嚴繩孫道:“某雖愚,自幼不希無妄之福,我還是打算婉辭。”

容若聞言,道:“願蓀友先生得償所願。”

為了躲避入朝為官,嚴繩孫“赴吏部,自陳疾,不能應試,狀至再四,終不允”。嚴繩孫的婉拒並沒有打消朝廷的殷勤,他不斷收到參加考試的催請。樹欲靜而風不止。

朝廷的殷勤令嚴繩孫無法拒絕,他不得不前往參加在太和殿的考試。他並不甘心情願,但他無力反抗。於是,“禦試之日,發題賦、序、詩各一首”,而嚴繩孫隻寫了《省耕詩》,搪塞了事。誰知玄燁無視嚴繩孫的輕慢,道:“史局中不可無此人”,故嚴繩孫仍被選上,授翰林院檢討。嚴繩孫就這樣被綁在名利的車輪上,違心地被拖著向前。

然而,不是每個人都是嚴繩孫。嚴繩孫是放逸的江南,而朱彝尊則是惆悵的江南。

當朱彝尊遇見容若時,正陷入現實和理想的矛盾焦灼之中,窮愁潦倒。窮愁潦倒的朱彝尊使容若坐立不安,他決意幫助朱彝尊。於是,經明珠推薦,朱彝尊和嚴繩孫、潘耒、李因篤等人應博學鴻儒科,以布衣入選,同嚴繩孫一起被任命為翰林院檢討,參加編纂明史的工作。他們都留在了京城,留在了容若的淥水亭裏。但這一年,有個江南人卻要自京城離去。他是薑宸英。

這年秋天,薑宸英站在岸邊,他即將離開京城。是的,名義上他是為了奔母喪而回慈溪,但事實上他也是被迫離開的。京城之大,容不下他的狷介。在薑宸英心中,未始不曾感到後悔。然而,他已經沒有了選擇,繼續狷介下去,是他唯一能保住自尊的方式。

他搖搖頭,擺出一張平靜的臉,準備登船而去。

“西溟先生,請留步。”薑宸英轉過頭,他看到一張清臒的臉,臉上有著動人的溫暖。薑宸英有些意外:“成哥兒,你怎麼會來?”

容若一把扶住薑宸英,哽咽道:“西溟先生……”他從懷裏掏出幾頁紙和一個包裹遞給了薑宸英。

薑宸英先不接包裹,隻展開紙,讀道:

長安一夜雨,便添了幾分秋色。奈此際蕭條,無端又聽,渭城風笛。咫尺層城,留不住,久相忘,到此偏相憶。依依白露丹楓,漸行漸遠,天涯南北。

淒寂,黔婁當日事,總名士,如何消得!隻皂帽蹇驢,西風殘照,倦遊蹤跡。廿載江湖猶落拓,歎一人知己終難覓。君須愛酒能詩,鑒湖無恙,一蓑一笠。

何事添淒咽?但由他、天公簸弄,莫教磨涅。失意每多如意少,終古幾人稱屈。須知道、福因才折。獨臥藜床看北鬥,背高城、玉笛吹成血。聽譙鼓,二更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