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每個人都能住在海邊,但是每個人都可以有一片廣闊的心海。人心,是世上最具有彈性的事物。它可以很大,也可以很小。雨果的《悲慘世界》是一本充分表達了這種彈性的書。為解救撫養自己長大的姐姐那七個饑餓的孩子而偷取了一個麵包的冉阿讓,經過了十九年的苦役後出獄,到處遭遇白眼,這時,他遇見了有著海一般胸懷的卞福汝主教。他留他住宿,並為他提供食物,“阿爾卑斯山裏的夜風是夠受的。先生,您大約很冷吧?”每次他用他那種柔和嚴肅、誠意待客的聲音說出“先生”那兩個字時,那人總是喜形於色。“先生”對於罪犯,正像一杯水對於墨杜薩的遭難音。蒙羞的人都渴望別人的尊重。後來冉阿讓出於對社會的仇恨偷走了主教的銀燭台,然而,那顆海洋般廣闊的心帶給他的感動最終奏效了,“他變賣了主教的銀器,隻留了那兩個燭台作為紀念,從這城溜到那城,穿過法蘭西,來到濱海蒙特勒伊,……一麵追念那些傷懷的往事,一麵慶幸自己難得的餘生,可以彌補前半生的缺憾;他生活安逸,有保障,有希望,他隻有兩種心願:埋名,立德;遠避人世,皈依上帝”。

但是,當一個無辜的人即將代替出獄後搶劫了通煙囪的孩子的冉阿讓受到懲罰時,此時已經是市長的他陷入了巨大的矛盾中。麵對這矛盾,雨果寫道:“世間有一種比海洋更大的景象,那便是天空;還有一種比天空更大的景象,那便是內心活動。”

還是那一顆海洋般的心,使冉阿讓最終勇敢地自首,在“留在天堂做魔鬼,或是回到地獄做天使”之間選擇了天使般地回到地獄。

這是海洋的魔力。這種魔力也震動了情懷低落的容若。

冷峻的風吹進了皇家院落,和容若共值的幾個侍衛走到各自的位置上站定,乾清宮內鴉雀無聲。他們的神情全部如同空中盤旋的冷風一般肅殺。容若也站到自己的位置上。眼睛望著宮門。

有感於明亡的教訓,清朝的皇帝大都勤政。從康熙朝開始,皇帝每天都要在皇宮乾清門前禦門聽政,有時也會移駕中南海瀛台勤政殿、暢春園澹寧居、避暑山莊澹泊敬誠殿等。這每日的朝廷例會由皇帝親自主持,出席者乃六部九卿,會議記錄稱作起居注,除了證明皇帝的勤懇,也以備後世皇帝查考湮沒於曆史風塵中的往事。

跟容若同歲的當朝皇帝愛新覺羅玄燁,自14歲親政以來,日日清晨八點準時“早朝”,每天禦門聽政,一年四季,無論嚴寒酷暑,從不間斷。在位的半個多世紀中,玄燁“一歲之中,昧爽視朝,無有虛日。親斷萬機,披覽奏章。”即使在康熙18年京師發生驚天動地的大地震時,這位偉大的皇帝仍如常早朝,泰山崩於前不變色。而容若,在其短暫的生涯中,有幸同這位皇帝朝夕相處,見證了這位天子含辛茹苦的人生。

一個身影大踏步走進了乾清宮。明豔的黃色使這灰色的朝堂頓時變得明亮。身著龍袍的玄燁帶著天子特有的激情和從容在龍椅上坐下。玄燁靜靜地坐在那裏,眼睛望著宮門。門外,傳來清晰、急促的腳步聲,大臣們一個個莊重地行了進來,其中也包括明珠。

容若心中起了一種混合著神聖和悵惘的感覺。他終於靠近了他,這個紫禁城中最具權勢的人。幾步之遙的朝堂內,他分明感到了玄燁那不可靠近的力量。這個與他同齡的天子,胸中裝的是江山社稷,並有足夠的魄力和智慧通過這小小的朝堂將作為國家意誌的個人意誌傳至天下。兩個時辰很快過去了,早朝結束。對容若而言,這是一次奇妙而令人窒息的領會。容若望著玄燁那和自己一般年輕的臉龐,陷入了沉思。

玄燁起身離去,在他即將走出乾清宮的刹那,玄燁轉過頭,朝著容若的方向微微一笑。這笑容有種化解冰凍的力量。容若在任上的第一天,便深深體會了天子的威嚴和關懷。回家的途中,容若想著白天經曆的一切,內心彷徨不定,若有所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