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蘇德
曾幾何時,打電話代表著叛逆,如今,那已是最微不足道的事。
公用電話間
小的時候,家裏還沒有電話。一天,樓下公用電話間的阿姨穿著大花汗衫叉腰站在花壇邊大叫:×室,某某,快點,烤雞一個!
正是暑假,我從“暑假生活”裏抬起頭來,非常好奇地探了出來,不明所以。但後來,才知道那“烤雞”原來是一種黑色的塑料小殼子,有人找,就嗶嗶響;至於電話阿姨所叫喚的“烤雞一個”,說的是那個某某之前打的拷機,對方已經回複。
那是大部分人家都還沒有電話的年代,公用電話間裏有三條長板凳,兩個阿姨,桌子上幾部老舊電話,以及一個尖針木板,小摞方紙,上麵密密麻麻地寫著回電號碼哪家哪戶;也有不需要回電的,隻由聽筒等著,阿姨便利索地出門去喚。這樣記憶裏的場景似乎都是夏天,公用電話間有小木窗,阿姨統一地穿著大花汗衫,不戴乳罩,電話機土色的,穿堂風一吹,屋子裏滿是口水氣味。那時候,還沒有人會給我打電話,隻巴望著哪天遇上打給阿爸姆媽需要急聽的電話,讓我也能趿著拖鞋捏緊幾張角子鈔票去過癮,哪怕僅僅是拎起聽筒來回複一句:伊不在。
後來,同學裏有早熟得很的女孩兒,拐進公用電話間,從口袋裏掏出一角錢來就熟練地撥起號碼,報出某個男生家的地址,直呼著要他來接電話。偶爾,我也在一旁,陪著她坐等,仿佛是自己做了錯事,低著頭,或許還偷偷地抿嘴笑;而她,卻始終是揚著腦袋的,麵對大花汗衫阿姨狐疑的眼神,絲毫不亂陣腳,隻在聽筒那邊男生姆媽粗劣的一記:“喂!薩寧(誰)尋某某某?”就慌亂掛斷電話。那種老式電話掛斷的時候,會有尖銳的“零”一聲,在倉促裏向整個小屋裏的人宣布:我們做了壞事。有的時候,阿姨也會斜著眼嘀咕一句:小小年紀。
是嗬,小小年紀。
沙發邊,眼神裏
家裏裝電話,大約是初中預備班了。花了當時來說略顯昂貴的一千塊,等三個月,再排隊去體育館內張羅出來的電話市場挑電話。我家的第一個電話機是天藍色底座白色按鍵的,被姆媽放在沙發邊的茶幾上,蓋一塊白色鉤花小布,已經有了脈衝功能,撥起號來很利索,那時候的電話號碼七位,寫在小紙條上嵌進話機。漸漸的,家裏也有了找我的電話,問作業的,閑聊天的,或是不吭一聲。而那些不吭一聲的電話,總能將家裏的緊張氣氛調到最高點,引來無盡的發問和質疑。我開始變得不喜歡電話鈴響,也不喜歡把電話號碼告訴別人,生怕給自己惹麻煩。
就這樣,沙發邊,眼神裏,每一次打電話都顯得有些不自在,擔心掛斷後還有一番旁敲側擊等在身後。我也漸漸地習慣一個人呆在房裏,拉窗簾,不再什麼都掛在嘴邊,隻時常心裏念著某個名字,或是在速寫本上塗鴉出一個輪廓來。當時沒有遙想過手機這種高科技的產品,倒是巴望哪天自己屋裏能夠裝個分機。我想,那我也能打一些無聊電話了罷,響幾聲就掛斷或是惴惴不安地說不出話來。真情或是惡作劇都好。
現在去想,很不明白姆媽當年怎麼就認定那些緘默的空白電話是找我的呢?而我怎麼又會一臉忐忑默認了呢?
興許實在是太心虛。
床
如果有詳細的計算,我想我打電話最頻繁累計時間最久的地方一定是床。自家中電話換了子母機後,躲在被子裏喋喋不休成為一長段時間裏橫生出的癖好。這種癖好一直從家裏的床延續至宿舍,當然,偶爾也會被趕到走廊上搬個凳子抱著電話輕聲耳語。
因為是子母機,雖然少去了分機可能產生的“偷聽”現象,但卻因為主機上分明顯示了通話與否,而更加令姆媽對自己的通話習慣了如指掌。有時候通電話忘了時間和分寸,她便會橫衝來我屋,掀開被子,直直地瞪,不發一語。因為不願意自己的聲音唐突在電話中,我的姆媽隻用眼神勒令,那種目光很犀利,如同聖旨,不可違抗,好在沒過多久,這種日子便結束在我讀寄宿高中生活的道口。從此,我可以拖著一根長長的電話線,想說多久就說多久,隻要能躲過查房老太太的步伐。
從高中到大學,我的床鋪從上到下地換,卻都是離電話機最遠的,所以每次在床上說完電話後,都要大費周折地將其複位,並矯正已經拉扯了半天的電話線以免纏繞。臨到考試期間,或許還要寢室的人同心協力接連打好幾個電話去刺探導師的口風。
如今,大學畢業,自己一個人住,家中電話已經幾乎淪為擺設,同電腦還有手機比起來,它簡直微不足道。隻偶爾,在MsN上麵有些說不清的話,才又拖著長線窩在被子裏喃喃一番。但這樣的情境,已經罕見得可憐。
通常,電話鈴響,往往是姆媽又催促著周末可以回家吃飯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