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樣幹了一上午,牛車來來回回不知拉了多少趟。我徹底累垮了,兩手血跡斑斑,胸膛和肚皮也被劃爛了。爹卻看也不看我,隻是搬石頭和吆喝牛。我心涼如水,爹以前不是這樣的,雖然脾氣暴躁,可對我還是挺關心的,我就是咳嗽幾聲,他也要問問。如今,他對我,像對不相幹的外人。
中午,我是被牛車拉回家的。崎嶇的山路,老牛幾乎顛散了我的骨頭。我飯也沒吃,倒在炕上,那種感覺就是奄奄一息。
下午,爹又套上了牛車,叫我說,走啦,再不走,後半晌就不出活了。
我沒有動。
爹怒吼,滿院子都聽得見,以後的路長著呢,這一點點累就受不了?
我眼裏含著淚,猛地坐起來。到了山上,我望著滿山牛犢子一樣的石頭,苦笑了一下,我想我也許會死在這裏,在太陽落山之前。
結果,我沒有熬到太陽落山,在搬第一塊大石頭時就出事了。我傾盡全力搬起了它,剛剛挪了一小步,我就再也抓不住了,脫手時我下意識地把腳往回撤,可左腳慢了點兒,石頭砸在了上麵,血立刻從鞋裏滲出來。這下,爹不能不管了,背著我上了鄉衛生院。到了醫院,醫生扒下我的鞋,裏麵血肉模糊,我的兩根腳趾粉碎性骨折。醫生知道出事的原因後,生氣地埋怨爹,這麼小的孩子你就讓他做那麼重的活,你是不是他的親老子?爹說,土裏刨食的孩子,靠體力吃飯,不鍛煉哪行?語氣是淡淡的。
聽完這話我就哭了。脫鞋和用酒精消毒的時候,我都沒哭。可此時,我的眼淚像決堤的洪水,再也抑製不住。我感到悔恨和委屈,我聽到自己的身體裏有一個聲音在喊:我不要過這種土裏刨食的日子!
15歲那年夏天剩餘的時光,我是在炕上度過的,在百無聊賴地聽了無數遍的鳥叫和蟬鳴後,一個想法逐漸塵埃落定。在秋季學校開學的時候,我對爹說,我要重新上學。爹說,能讀好嗎?
我說,能。
爹再沒說什麼,掀開櫃遞給我一個書包,就是被我扔進村口臭水溝裏的那個,不過現在它已經被爹漿洗幹淨了。
我背著它,一瘸一拐地重新進入校園。後來,我努力讀書,畢業後成了一名光榮的教師。15歲那年夏天的遭遇讓我終生銘記。在以後無數個日子裏,我多次想和爹談談那個夏天,可是爹已經老了,即使對著他的耳朵大喊,他也會常常聽錯。關於生命中的那個夏天,我獨自去體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