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5章 東宮(1 / 1)

夏秋兩季難消永晝,立冬之後日子卻過得飛快。還未及冬至,十四年的第一場雪便簌簌撲落。前一日房迮從宮中出來,天氣便很陰沉。雖然時候有些晚了,原本青白的天空泛出芙蓉般的粉紅。

見此天色,房迮漸無所想,便喚房中幾個大丫鬟取爐溫酒。酒自然是新酒,今歲秋盡時方從南邊來的桂花釀,舊在家時謂之冬釀酒。天王房選喜飲桂花釀,女帝遂向南需索,好在這種米酒本來便是南人家中戶戶皆備的。但其酒一至京中,便身價倍增,王公貴族爭相購之。不過米酒性甜,北人多不慣飲之。

房迮圍著毛領鬥篷,坐在廳舍軒敞處看雪,眼前火爐漸熱,桂花在鐵釜中翻浮飄轉,綠沫如蟻,桂花的清香與米酒的甘洌香醇交織在一起,雖還未飲,卻已醺然。

因這本非房迮飲酒的時候,爐子是屋裏取來的,下酒菜卻還未備。待酒已溫,丫鬟書屏、嬌鶯才端上四個鬥彩高足碗,書屏臉上暈著淡淡的殷紅,不隻是新染的胭脂,還是這傍晚天空的色彩,她低眉淺笑,將高足碗放在矮幾上靠著房迮的那一側,道:“二爺,這是府裏新糟的鵝掌鴨信,這鹹水花生是今兒早上宮裏賞來的,說是照著南邊家裏的法子做的,與京中不同。”

嬌鶯搬出了罐子在一邊調蜜,備著一會兒房迮醒酒。她一邊兒揉著一個紅彤彤的臍橙,笑道:“二爺今兒個高興,書屏你這麼討巧兒,二爺必是賞的,屆時可別忘了我這兒一份呐!”嬌鶯揉開了臍橙,一瓣一瓣地剝下來,拿了個罐子勻了一底子的蜂蜜,又鋪了一層臍橙,再又是一層蜜,至罐子滿了方止。漬好了臍橙,便封了罐子放在一旁,另取了一個小鐵壺煮水。

房迮聽著她們談笑,隻顧搖頭飲酒,不發一言。才吃了一盅,門上小廝便進了院子,在院子中道:“二爺,宋小相公來了。”

房迮披衣而起,才至簾櫳處,便見一個衣冠如雪的少年人走將入院中來。房迮倚在門邊,笑道:“我道是誰,原是你這個酒鬼。知道我這兒正煮酒呢,就巴巴的來了。”

少年闊步而入,解下鬥篷交給身後的丫鬟,如在自家中一般,拱手為禮,道:“房二爺此言差矣,你我兩家比鄰而居,我兩人的院落又緊相連屬,你這兒便是得了一碗翻新樣兒的花生,我那裏也是知道的。聽你一人飲酒,我怎能不來。”

原來這宋小相公便是如今首輔大人宋顧庭的長子,名喚宋浚,年隻十八歲。雖然房、宋兩家並未有什麼親戚來往,可如今宋顧庭向與房選相與,自與房迮也屬同輩,而他的兒子本算是下一輩裏的人了。可宋浚與房迮年歲相去不遠,平日住的也近,故常常來往。

宋浚其人雖風采俊逸、誌格高標,私下裏卻也是個有趣之人。譬如他待旁人都是冷冷的,人道他“儼然小宋相”,可到了房迮這兒,便幾乎成了可以呼朋引伴的酒肉朋友。他年僅十八歲,還是讀書的時候,雖未下場試闈,卻常常被告誡要勤於課業。而與房迮相與,便少不了歌樓酒肆這些地方,一夜十裏歡喜場、溫柔鄉,大抵大家也有些相屬的興趣愛好。

他來房家,也是他父親所不允許的。好在如今他父親公務繁忙,平日須在部裏待到傍晚方歸,偏生他母親教子不嚴,便偷偷跑出來,到了這府裏。

兩人暢飲才罷,又談了一席話。宋浚才辭去。

哪想宋浚才回到家中,便有小廝垂著手上前,低聲附耳與說道:“大爺,老爺回來了。讓您立時上謹愚堂去。”

宋浚立在雪地裏,精神又清醒了數分。抬袖嗅了嗅自己衣間,討巧兒這冬釀酒氣不重。便整衣冠,振袖上謹愚堂去了。

方上堂去。便見父親當下坐在堂中交椅上,已換了家常衣服,但是那威嚴仍在。宋浚不敢造次,垂手請了安,卻是許久不聞父親說話。

天寒地凍的下雪天氣,正堂卻不曾燒地龍。哪比自己的抱廈、母親的暖閣,他也未著大毛兒衣裳,不一會兒便凍的要發抖。可是在他家裏,嚴父慈母一點兒出不得錯。他父親雖不常用藤條馬鞭訓戒他,卻從未有一聲好話給他。外頭人道宋沉源是當世貴公子,風儀俊彩難有比肩者。可在他父親這兒,卻是這也不佳那也愚拙。因此從來不曾有一句誇讚之語。

便立了有一炷香功夫,宋浚也不敢貿然抬首察言觀色,他父親一言不發他隻得幹幹站著。這一會兒功夫忽冷忽熱,腳下如同踩著冰窖,頭上卻滾出了豆大的汗珠。

終於。堂上傳來父親威嚴的聲音:“溫書去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