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五十九章:身在泥潭,心在蓮上(2 / 2)

有一次,她看見曾經做過都禦史的陳壁也被洋兵抓了當苦力,趕緊對德國兵說,這老頭是她的好朋友,陳壁才得以解脫。陳大人當年和洪文卿是好朋友,曾到洪府與洪文卿探討元史問題。

瓦德西反對搶劫老百姓,可他對戰爭賠款卻盯得很緊,開價很高。談判一開始,他就提出“禍首”問題,要逃到西安的那位老女人替克林德公使償命,嚇得老女人天天膽戰心驚,環顧朝廷,還有誰能救她的性命?

她想起了李鴻章,她有一個底線,隻要能救命,可以“量中華之物力,結與國之歡心。”“中華之物力”究竟有多大?她開了這麼一個無窮大的口子,要花多少銀子?這個賣國救命的老女人!

她不管這些,隻管花錢。她逃到西安,下令各省應解京錢糧均轉輸西安。此令一下,南漕改道,經由漢水入紫荊關,溯龍駒寨到西安,成本倍增。

她帶著朝廷到了西安,西安本是廢都,何況又連續大旱三年?毀了北京城,她又來禍禍西安,每天的消費,都要按照皇宮大內的標準,哪能糊弄朝廷?僅禦膳房,就分葷局、素局、菜局、飯局、粥局,茶局、酪局、點心局,每局都要數百兩銀子。至於西安老百姓是否有飯吃,北京老百姓能否安居?她不管。她派人去湖北,催張之洞送錢,沒錢,她就賣官。賣了數不清的官,囤了數不清的錢,為回北京作打算,單等李鴻章一句話就回鑾。連瓦德西那麼獅子大開口的要錢,她也不管,隻要自己平安回鑾。

除了開價要錢,還要懲處戰犯,瓦德西開了一單戰犯,先將太後放下不談,李鴻章照單接受,呈給太後。太後連忙發布上諭,將載勳、載濂、載漪、載瀾、載瀅、溥靜、英年、剛毅、趙舒翹等人去爵革職。

但八國公使都說處理太輕,對這些人都要處死,她表示同意。連續兩次下令,除了令載勳、英年、趙舒翹自盡和將山西巡撫毓賢處死外,還將載漪、載瀾定為斬監侯,發配新疆,永遠監禁;將已身死的徐桐、剛毅、李秉衡革職,將董福祥革職,還將啟秀、徐承煜(徐桐的兒子)定為死刑。除此之外,慈禧還“急急如律令”,懲處了一百多名地方官員。

為了保自己的命,她可以將責任推得一幹二淨,以至於連當時的法國公使畢盛都認為,端王、董福祥、剛毅三人聯盟,給太後施加了很大的壓力。這一回她是真積極,懲處了戰犯,還有平反,給五大臣平反,給珍妃平反。他們還需要平反嗎?被王權打倒又被王權平反,被王權扼殺又被王權冊封,謬矣!

克林德公使夫人還是要慈禧抵命,和談陷入僵局。慶親王奕劻找到病榻上的李鴻章,商量的結果,是請盛宣懷出麵找賽金花與之周旋。為國出力,賽金花毫不猶豫。隻要有機會,她便為那個逃跑的女人求情,說:殺死克林德公使的是義和團,不是慈禧。太後終日在宮裏垂簾聽政,哪裏知道百姓們的事?她又說:太後和皇帝代表中國,你要太後償命,要皇帝到德國去賠罪,他寧死也不會去,你把他們都逼死了,跟誰去和議?太後和皇帝若死了,中國人都會變成義和團!如此見識,令人瞠目。

將死的文明,有時也會呈現新的生機。總之,太後不要償命,皇帝也不要到德國賠罪了。太後、皇上都回京了,居然問起賽金花,據說皇帝還撰文褒獎她。那老女人心裏暗罵皇上又犯渾了,可皇上既然親筆寫了文章,她就召見一下,褒獎就不必了。反正皇帝是個病人,就不要上朝了,她來打發就行。

賽金花入宮了,就像一件要洗的髒衣服,被太後拎了出來,晾在那裏。李鴻章已死,奕劻、盛宣懷等滿朝文武,恨不得將賽金花忘得幹幹淨淨才好,誰願意承認一個妓女在京城淪陷時,做著他們本該做的事兒呢?兩個女人麵對麵,一位是太後,一位是妓女,誰更高貴?一個是賣國救身的女人,一個是賣身救國的女人。劉半農看好的女人,張競生也看好,他還做了比較:

“我常喜歡把你與慈禧並提,可是你卻比她高得多呢!假使她在你的位置,什麼事都顯不出,最多隻能被作為“哭娘”(慈禧是以此出身的)。若你有她的勢力嘛,當能變法,當能做出許多新政治。

你雖位卑,人格並不微,當聯軍到北平,她拋卻人民和寶貝的太監們溜走了。隻有你在金鑾殿中與外帥折衝,保衛了多少好人民。”

這是張競生用“美的人生”的秤來稱她們倆人,稱出了賽金花的份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