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他什麼時候走的,我是被文源叫醒的,等我醒了,他已經不在了,我也不再去糾結這個問題。等我洗漱完畢,便帶著兩個丫頭去了主廳吃晚飯。
等我踏進主廳,其他人皆已經坐定了。公爹與嬤嬤看我進來,微微點頭,我向他們行禮蹲福照例走到景琛旁邊的位子坐下。張姨娘挨著我坐了,對麵,緊挨著嬤嬤的便是嬌嬌了。如此特殊的位置,是想告訴眾人她的如今的低位嗎?我瞟了一眼在一旁侍立的柳漫,見她打扮的一如從前般花枝招展。
我不語,在公爹與嬤嬤舉筷吃下第一口飯菜後,我方動了起來,筷子挑起一口米飯放進嘴裏細細的咀嚼,一切都看起來如同平常,我心裏開始冒突突,我想,今天的動靜雖然沒有立刻傳到公爹和嬤嬤耳朵裏,可如今也應該知道了,怎得一點動作都沒有?
我剛剛將飯吞下,便聽到公爹的聲音飄了過來。
“我聽說萌婉處置了一個丫鬟?”
舉起的筷子一頓,匆匆掃了一眼,眾人都向我望了過來。我將碗筷放好,雙手疊放在腿上,麵對著公爹笑得無破綻,“多謝父親關心,兒媳無事。雖然那奴婢不自知對兒媳無禮至極,但兒媳已經將她妥善處置了,兒媳並未放在心上。”
公爹手上一頓,似是未曾想到我會如此回答,臉上不無驚訝。
“這個魚甚好,你多吃些,最近太瘦了,看來是累了。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奴婢罷了,你莫要上心,處置了便好。”
我眼波流轉,望著景琛給我夾了魚來,細細的給我除去魚刺,聲音淡然悠遠。
“好,妾身知道。”
我笑了,發自真心。餘光晃過,覷到嬤嬤在嬌嬌手上安慰的輕拍。
“嗯,不自知的奴婢就應該處置了,”公爹眼睛似有漩渦,鑲嵌在一張蒼老的臉上,隱隱違和,“隻是,這丫頭是嬌嬌貼身的大丫鬟,如今嬌嬌懷孕,少了一個知冷暖的總不方便。不如罰她一年的銀錢,等傷好了再去嬌嬌那裏服侍吧。”
“這不好。”不是不大好,是不好,我語調淡漠道,“奴大欺主,妄想騎到兒媳的頭上,對待一個奴婢,兒媳作為當家的主母沒有將她當場杖斃,便是看在嬌嬌肚裏孩子的份上。若是這麼容易放過,兒媳如何在府裏立威。規矩不能廢,這也是嬤嬤往日的教誨,兒媳不能如父親所說,請父親贖罪。”
我看著公爹的唇角塌下去,麵部線條變得堅硬。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作為一家之主的公爹,權利至高無上,我作為他的兒媳,便隻有絕對的服從,結果,我沒有,當著眾人的麵,撥了他的麵子,他的氣憤是應該的。
周圍的空氣冷凝了下來,鴉雀無聲,景琛的手覆在我的手背上,溫暖而堅毅。
“父親,這件事情兒子已經處理了,覺得婉婉做的並無錯處。奴大欺主本就該殺,留條命已經是開恩了。嬌嬌那裏由婉婉仔細挑選些勤快機靈的人送去照顧也就是了。”
公爹並不開口,我本以為這樣的分為要持續一段時間,確是嬌嬌的柔聲抽泣打破了如此的寧靜。
“姐姐,歌兒從小便跟著奴婢,妹妹將她看做親人一般了。妹妹流落涼固,幸得夫君另眼相待,來到景府,姐姐待妹妹如同親姐妹,妹妹感恩不及,萬不會有非分之想的啊!歌兒是個直腸子急脾氣,笨手笨腳,若是開罪了姐姐,那定是無心之過啊。還請姐姐繞過她這回,妹妹定會感念姐姐的恩情!”
“萌婉,你看,嬌嬌如今手裏確實缺了貼心的人,你是這景府的夫人是變不了的。你打理的景府井井有條也是旁人都看在眼裏的,對你都是服氣的。這次聽嬤嬤一句,你為了嬌嬌肚裏的孩子著想放過那丫頭一回,別人定不會說壞話,反而會覺得你大體恤人兒呢。”
難道我不放人便是和惡人,不體恤別人嗎?從我進景府,嬤嬤都是疼我的,我不想如此想她,可是心裏別扭,堵得慌。
我壓了壓神思,滿臉難為委屈,道,“父親和母親這次是難為兒媳了。”
“爹娘,一個奴婢罷了,竟惹出這麼些事情。早知道便杖斃了省事。一個奴才欺負到誥命身上,本該死,開恩留她一條性命竟不知好歹。”景琛放下碗筷,掃了一眼,道,“夫妻同體,欺辱婉婉,便是欺辱了我。奴才犯錯,難道主子就能置身事外啦?嬌嬌管教的好奴才,真給景府長臉,欺負到主子頭上了。我未曾與你為難,竟還在這裏哭,你哭得有理!”
被他握著的手不覺握起,晃著的目光覷到嬌嬌慘白的臉,嬤嬤放下手中的筷子,掃過我與景琛。我眼觀鼻,鼻觀心低頭不再說什麼。
“奴大欺主確實該死,如此,便把那丫頭發賣了吧。”
嬤嬤聲音平淡,聽不出喜悲。見她如此爽利的答應了,我一時說不出什麼來。她畢竟是掌管後院多年,我從來不相信她就這麼同意了。
“嬌嬌手上沒人好用,李嬤嬤便去她身邊先聽差使吧,順便找幾個伶俐的丫頭,不多,四個吧,先讓嬌嬌差使著,想來也不會有什麼大問題。這事就交給萌婉來吧。”嬤嬤嘴角笑靨,接著道,“畢竟是景府的第一個孩兒,如今一個來月便要臨盆,孩子生了,這身份也是問題的。嬌嬌如今還沒有給萌婉敬茶吧?”
我臉上含笑,笑意越發的深了。我知道,嬤嬤是生氣了,是因為我挑戰了老人家的權威,為了公爹的權威,為了自己的權威,也為了給孩子一個好聽的身份,她要用這個來戳醒我。
“母親說的極是,兒媳也是如此想的。”我抽回景琛握住的手,捋了捋袖口的暗紋刺繡,“前幾日兒媳還去了龍雲寺,為嬌嬌祈福求簽,大師金口說定了嬌嬌這胎是個男兒。這個孩子生下來,定是大家的心頭肉,兒媳自然為了夫君也要好生的照顧著,絕對揉不進一點沙子。找個好日子抬了嬌嬌的位子吧,等孩子生下來,升為貴妾也未嚐不可,若是男孩兒,即便抬作平……”
“嘭”一聲響將我的話截斷,景琛手中的筷子已然雙雙折斷。他將折斷的隨手一丟,嘴角淡漠的勾了勾,“真不結實。對了,剛剛說到哪了?”
“也沒什麼,隻是為了孩子抬了嬌嬌的位分。”
嬤嬤已經提前開口,跳過一些不說,自然是看了景琛的意思。
“娘說的對,這件事我與婉婉商量就是了。”
他接過丫鬟送上的新筷,將它平放在碗口上,之間在相碰處細細的摩擦,嘴角稍稍帶著未達眼底笑,表情冷淡。
“嗯,這件事就如此吧。萌婉做事妥當我們都是看的清楚的,即便嬌嬌如今的用度都是照著姨娘的份例安排,足見是識大體的。府上一切井井有條,真是琛兒的福分才娶得這樣的媳婦。”
“是呢!夫人對我們都是極好的,吃穿用度一向厚待,還會賞一些稀罕的東西給奴婢。上次便給了張姨娘一對白瓷刻紋梵經如意瓶不是,那可是羨煞奴婢了。”
柳漫給嬤嬤添了湯,語調輕快的說道,無意般緩緩說道。
那如意瓶本就昂貴,何況是白瓷刻紋梵經如意瓶,價格更是高的出奇,非幾百上千兩銀子是拿不下的,我買他們也是費了不少銀子。隻因為覺得好看,看到便覺得與張姨娘甚配,便買了來送她。那如意瓶還是從夏彬手上得來的。本以為涼固一別,再無相見的機會,沒想到夏彬竟來到了郢京,直到那日相見才知道,他是個珠寶商販,更是搜羅一幹古玩真品來倒賣。其中便有那如意瓶。據說是從南方的客商手裏賣得的,看我喜歡,也就原價賣了給我。如此珍貴的東西,他若轉手,定能翻倍獲利,他能原價給了,也說明此人是可以結交之人。他正好尋店麵,對郢京又不熟悉,我便索性幫了這忙,權當作了人情。他的東西,我少不得收些過來,一些留作自己用,一些也拿去賣。爹爹給的幾家店麵裏便有一家古玩店,他收的東西又是極好的,雖然昂貴,但郢京最不缺的便是貴人,自然能賣個好價錢。
如此一來,與夏彬便有了生意上的往來。
她必然是知道這東西非孟梁之物,外來之物價格昂貴,她知道,這桌上的眾人也必然知道,柳漫今日提起這事,無非是說這貴重的物件是我挪用了府庫的銀子購得做人情了。
景琛眉頭微蹙,冷眼掃過柳漫,公爹不語,手中的湯勺碰著碗壁,發出叮叮的脆響,我知道,他有些生氣。
也是,公爹出事時,手裏的莊子店麵悉數被抄了去,景琛雖然能幹,但畢竟年輕,打拚下的財產並不多,統共兩家莊子七家店麵,加上炭敬、冰敬年入不足四千兩。三兩銀子,普通農戶省著些花能花一年。這近四千兩銀子雖說可以讓景府一大家子衣食無憂尚且風光,但在郢京這處,也算不得富貴。
當日公爹正名時,陛下將那些個莊子、店麵還回來,但畢竟有十年之久,那些雜事亂賬不是輕易能了的。我曾花費大半年的時間來打理那近二十處的莊子和店麵,雖上了正軌,卻是又過了大半年才開始盈利。
景府裏主母一月的月錢為六兩銀子,姨娘減一半為三兩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