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6章 槍打出頭鳥(1 / 3)

爹爹大大方方的收留我住了一段時間,我收拾了東西,在父親的憂慮中,回到了久別的景府。

走在回廊上,迎麵而來的是嬌嬌的大丫鬟歌兒。

我對嬌嬌的兩個丫鬟並不十分清楚,但幾次相見,對這個歌兒的印象也是頗深。是個不安分的主兒,伶牙俐齒,做事一貫“利索”。

她手裏端著一托盤,裏麵放著的儼然是一套京窯上等的茶具,後麵跟著幾個小丫頭,應該是嬤嬤給的。看如此光景,我不在的十幾天,嬌嬌的待遇愣是提升了好幾個檔次。

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古人誠不欺我。眼前的小妮子就是個典型的例子。我看著她蛇腰鶴步翩翩而來,臉上笑靨如花。

“真是有什麼主子就有什麼奴才。小姐您看她扭成那樣給誰看,也不怕閃了腰,真是騷氣兒。”

我莞爾,伸手捋了捋廣袖袖口的金邊,稍稍停頓便提步緩緩而行。

歌兒遠遠的便停住腳步,墩身行禮。可是這禮行得沒甚麼水準,單憑看她蹲下的程度,根本就是屈膝一點,更別提四平八穩與地平行。她草草行禮,竟自顧抬起下巴,似是要用鼻孔瞧我,我心內失笑——她當真幼稚。

我本心情就好,也不理會她這般無禮,徑自走過。耳邊一聲破響,我腳底踩在一片瓷片之上,瓷片尖銳,鞋底雖不甚厚,但也不至於痛。我頭未低,垂眼,翠色的裙擺上依稀濺了水漬,幾片茶葉黏在上麵,更多的茶葉卻是落在那雙粉色繡花鞋上,腳邊多出一灘水來。如此看來,我便是踩在這一片碎片茶水之中了。

我抬眼,掃過她門麵。兩邊的小丫頭早就跪地請罪,唯獨她以手輕輕掃過裙擺,慢登登舉了托盤微微彎曲她那高貴的膝蓋來。

她嘴角的那抹彎弧沒有逃過我的眼睛,或者她根本未想隱藏。上好的茶具說碎就碎,一個丫鬟好大的手筆。在我麵前碎杯阻我道摔壺碎杯,阻我道路,當真是覺得我是哪家的破落戶、下堂妻了不成。

我不知道這十幾日來府裏發生了怎樣的變化,嬌嬌得了怎樣的勢,但我知道,一個丫鬟想爬到我的頭上,便是她死期到了!

我嘴角噙著一抹淡然的笑,踢開腳邊破碎的茶壺,慢慢走近她,盯著她紅潤的小臉,看著她的眼中由無畏,變得疑惑,再變得惶恐,小臉的紅潤退去,變得蒼白,唇瓣微微顫抖,僵硬的站在那裏,滿是恐懼。

不知者無畏,如今知道恐懼了,隻是知道的太晚了。

我的笑意越發濃豔,伸手猛然抽在她的臉上,她眼中愕然,不待她回神,我反手狠狠抽在她另一邊的臉上,蒼白的小臉瞬間通紅一片。她手中一鬆,托盤連帶茶杯悉數落地,一片脆響,甚是悅耳。

我轉身,施施然向前走去,我的聲音遠遠的飄了出去:“掌嘴一百,賣到妓院。”

背後,是文源和文思的應聲,是女人的哭喊聲。

幾步的距離,我剛剛走進院子,身子一頓,那丫頭已經跪在我身下,抱著我的腿求饒,我眉頭皺了皺。

文思將她扯開,文源搬了凳子,我安然坐下,看著她原本白皙的臉兒變得通紅,嘴角綻開血花……

我冷笑,抬抬手,文思、文源看了紛紛停手。

“去拿了木排子打,別打疼了手,傷了手怎麼伺候我。”

“是!”

文源應了,拿出木排子,接著招呼。

我慵懶的靠在椅背上,看著那張白皙的臉,變成紅色,慢慢變成紫色,腫的越來越高,遮住她的鼻子,又遮住她的眼睛,隻留下一道細細的縫……被硬生生打破的臉皮,迸濺出的血液,染得拍子上找不到本來的顏色,血花四濺。掉落的牙齒,混著血掉落在地上。

我看著文思強硬的扯住她虛軟身子,她嗚嗚著發不出完整的字,眼淚混著血順著變了形的臉彙成一縷流下來。

“姐姐!姐姐!放過她吧,她無意冒犯姐姐啊!”

隨著一陣驚天動地的叫喊聲,一團火紅的人影已經跪在我的地上,是嬌嬌,她忠心的婢女曲兒跪在地上攙扶著她的主子,滿臉淚水,涕泗橫流。

“姐姐,歌兒不知好歹,如今您也懲罰了,若再打下去,她的命就要沒了啊!姐姐,您開恩啊!姐姐,您一副菩薩心腸,您放過她吧!”

嬌嬌聲淚俱下,抱著我的腿渾身顫抖,我低頭看著她,從她那精致的發髻,滿頭華飾,紅腫的眼眸,到她一身上好的錦繡紅裳,再到她渾圓的肚子……

我嘴角的弧度慢慢變得僵硬筆直,我可以扯著皮肉對著旁人笑得燦爛,對她,終究是掛不住麵具。

“我一副菩薩心腸就要不食人間煙火,懲罰不得一個婢子,任由一個奴才欺負到我頭上?”我起身,“不要讓我踢開你,我怕傷了你的肚子,一屍兩命。”

她抬頭,愕然的看著我,趕忙鬆了手,倒在曲兒的懷裏,嚶嚶哭泣。

我抬手,文思住了手,恭敬的立在一邊。

我走到歌兒身邊蹲下,伸出食指,挑住她的下巴。血順著我的手指滑到我的手腕,我冰冷的看著那張破爛不堪的臉,卻找不到眼睛,“別怪我。是你太笨,成了別人的探路石,作了一回出頭鳥。我這園子與伴香園離了不過二百步,走得再小心,也不至於讓我打了你近百下才趕過人來求我,你說,是不是?”

我不認為我聲音有多麼恐怕,但她抖的更厲害,整張臉因痛苦越發猙獰恐怖。

“這是怎麼回事!”

“夫君!夫君!求您救救歌兒吧!她就要死了啊!求您向姐姐求情,救救她吧!”

我抬頭,瞟了一眼景琛陰沉的臉色和撲進她懷裏梨花帶雨的嬌嬌道,“奴婢不知規矩,欺壓到主子頭上來,我替嬌嬌教訓教訓。”我轉身,偏過頭睨著嬌嬌,冷著聲音道,“文源,把她送到柴房去,生死由命。文思,在院子裏找個勤快懂規矩的丫頭給嬌嬌送去。順道告訴揚婆子,好好教教丫頭規矩,別忘了自己的身份!”

我微微轉頭,勾勾唇角,“夫君放心,我不會虧待了嬌嬌和她肚裏的孩子,畢竟是您的長子!”

我將長子二字咬的極重。他眼神瞬間暗了下去,旁邊的平安身子僵硬,飛快的瞟了一眼景琛。

看樣子,景琛還不知道。

“哦,對了,嬌嬌,你來景府還未與我敬茶,你這聲姐姐我還受不得,不要壞了規矩才好。”

我暗笑,這是在提醒你,你還隻是個侍妾,連個姨娘也不是。

我徑直走進屋子,大門重重的關上,隔開兩片天。

明明是白天,屋裏卻顯得陰暗,我坐在床邊,眼睛似乎找不到可以注視的東西,索性躺在床上閉上。

“我是不是很壞?”

“小姐,是她們以下犯上,妄圖欺壓在您的頭上,您教訓他們是應該的,小姐沒錯。”

文源倒了杯茶給我,我搖搖頭——我喝不下。

想到那張血肉模糊的臉,我不是恐懼,是覺得自己卑鄙。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我已經可以變得殘忍,對一個奴婢下死手。我知道自己變了,但是卻不後悔,隻是會瞧不起自己。

我閉著眼睛,感覺越發靈敏。身邊的床褥凹下去,我不吭聲,緊閉著眼睛轉過身去背對著他。

“我讓人給歌兒請了大夫。”他聲音很輕,伸手撫上我的發,頓了頓又道,“我怕對你名聲有害。事情已經處理好了,等歌兒好的差不多了就發賣了。”

“哦。”

“讓你受委屈了。”

你說過不會讓我再受委屈。隻是這話我已經說不出。

“我有話想問你。”我坐起來,正對著他道,“她一個丫鬟哪裏來的膽子來埋汰我?誰給她的依仗,我不信她嬌嬌一個無名無分的通房有這樣的能耐!”

我看著景琛眼皮微張,又倏爾垂下,目光飄遙,薄唇幾番起合,“你知道她……懷了孩子。”

她懷了孩子,所以公爹和嬤嬤寵著,因為我數日未歸,所以她盛寵優渥,肆無忌憚伸長了手去捉那宵想的位子。

“婉婉,我……”

“你去過她園子?”

“……”

“你去留宿了?”

隻有兩位老人的寵愛,沒有夫君的疼愛,我不信她可以作威作福有侮辱主母的膽子!連著她的奴婢都雞犬升天!

“我和她沒有……”

“沒有什麼?沒有去她園子還是沒有留宿,還是沒有同床共枕,行了交合之事!”

我眯著眼睛,幽幽的盯著他,看著他臉色煞白,驚慌、錯愕、尷尬……沒想到吧,沒想到我也如此步步緊逼,露骨粗魯。

“我去看過她,可也就一次!若不是母親找我,便是這一次我也不肯去的!我雖然留宿,但並沒有做那事!你信我!”

“信又如何,不信又如何?我還能攔著你去愛護一個孕婦不成!我名聲本不好,還不想再多一個忌婦的罪名!有事無事都請回吧,嬌嬌還等著您去哄呢,這不需要您守著!妾身要歇息,勞您移駕!文思、文源送客!”

我勾著一抹冷笑,翻身躺下睡去,你如何與我已然無關,我隻想安安穩穩做你的妻子,盡我的責任,但不代表我要忍受你其他女人的挑釁!這次我咄咄逼人是對你行為不滿的回擊。你帶了一個懷孕的女人回來,我已然成了旁人的笑話,如今我回盧府,你千不該萬不該在這檔口去她園裏留宿,當著眾人的麵狠狠的抽我一巴掌,坐實了我失寵的猜測,我如何自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