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手持印信離開涼州的,真的是帝都特使麼?
顧雍陡然震撼,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從那一晚開始,被你囚禁在密室的人,就不是嬴某了。”公子微笑道:“嬴某手持公子府印信,連夜離開涼州,在奔赴帝都的中途回轉,改道西行,先與兵變離開涼州的左千城、風無逸諸將軍會和,再率大軍抄燕支山中小路西去、直奔隴勒,與城中主力重逢。之後的事情,都督已經知道了。”
之後便是大軍兵分三路,一路是雲淵率領直奔涼州,一路是顧瓊、左千城率領於中途伏擊左賢王,一路便是公子懷璧親率主力,直搗王庭。
好一招托梁換柱,好一招明修棧道、暗度陳倉!好精妙的計謀!
那晚風雪呼嘯,隨行的人都身披大氅、裹住全身,如果其中一個人被換掉,不是刻意盤查的話,在大風雪中實在難以察覺。
原來是這樣,原來竟是這樣……
顧雍慢慢道:“那囚室中的人,是誰?”
囚室中不是公子懷璧,那會是誰?他代替公子懷璧被囚,是冒著劍鋒架在脖頸上的危險。雖然囚室中有帷帳遮擋,但一旦被顧雍發覺,絕對隻有一條死路。而且,若是公子懷璧沒有一舉拿下左賢王的雄才與魄力、沒有這龍勒城中用兵如神的驚世一謀,哪怕隻是一日耽擱,顧雍在雲淵打回涼州之前得知了囚室中已非公子的消息,此人也必死無疑。
他代替公子留在涼州,幾乎就是決定了代他去死。
那是怎樣的情義與信任?情義深重到他可以替公子懷璧深陷龍潭虎穴,信任到他可以用自己的命來一賭,賭公子懷璧有此雄才大略、可以一舉扭轉乾坤!
他是誰?!
顧雍驚悚地想到了一個人,隻是不敢相信。
“是帝都特使。”公子慢慢地,一字一頓道:“姬驤。”
顧雍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又重重閉上,身體一軟,委頓於地。
是帝都特使,真的是帝都特使姬驤!他是什麼時候與公子懷璧開始聯手?他與公子懷璧是對手,他代表帝都站在公子懷璧的對立麵,他為什麼要幫他?
他千算萬算,不曾算到帝都特使身上。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顧雍喃喃自語:“千裏之堤,潰於蟻穴!”
“好了。”公子有些疲倦地揮揮手:“顧都督,你可以瞑目了。來人啊,把他拖下去。”
顧雍大吼起來:“王爺,救我啊,王爺救我!我是你的亞父,我們是一條船上的啊,王爺!”
河西王舉袖遮住了自己的臉,簌簌發抖。
公子冷笑:“王爺受你這小人巧言哄騙,險些築成大錯。王爺如今幡然悔悟,看到嬴某清君侯之側,高興尚且不及,豈會再受你蒙騙?”
顧雍驀地看到河西王旁邊靜靜地如置身事外的謀士,大吼起來:“嬴懷璧!此人才是主謀!就是他背叛與你,為我運籌帷幄,你怎麼不把他拿下!”
他的臉猙獰起來,怪笑:“莫不是你也看上了這個妖孽,想留著他做臠寵?嬴懷璧,嬴懷璧!原來你也是個荒淫無道之徒啊!……”
公子挑了挑眉,冷笑:“簡大夫救嬴某一命,助嬴某力挽狂瀾,功過相抵,嬴某為何要拿他?”
顧雍再被震住,破口大罵被堵在了喉嚨。
公子冷笑:“嬴某身陷絕境,涼州城被都督一手掌控;特使身在河西勢單力孤,他有心相救,恐怕也無計可施吧!都督也不想想,是誰為特使想出了這一條明修棧道、暗度陳倉之計,又為嬴某解了美人恩的蠱?”
隻有一個人。
簡歌。
“如果我沒有猜錯,簡大夫,你從梁國就開始籌劃這個殺局了吧?”公子懷璧在胡榻之上問道。
他的臉色依然蒼白而疲憊,憔悴更勝前日,大約是沒有好好修養之故。他十指指尖的細小血洞已經不太明顯,那是當日特使姬驤與他在囚室互換之時,精於機械之術的簡歌打開了鐵鏈,為他解蠱時留下的傷痕。
簡歌用一枚銀色長針將他十指指尖刺破,蠱毒就是從這裏,以不中蠱之人的新鮮血液與香草混合為餌,一點一點被誘出來。
顧雍被拖了下去,居然沒有再破口大罵。也許是震驚,也許是絕望。他可以想到帝都特使出手的可能,但無論如何都想不到會是簡歌為公子懷璧布了這最後一局。
這個人設下了整個天衣無縫的天羅地網,把自己的心上人送上到了仇人的床上,他機關算盡,讓公子懷璧命懸一線、虎賁衛幾乎全軍覆沒、涼州城危在旦夕……他費盡心機做了這一切,為什麼又要在最後翻盤?
這個答案,不光顧雍,所有人都想知道,公子也想知道。
簡歌淡然道:“是。”
“從梁國戰敗,你決定追隨我來涼州?”
“不,”謀士靜靜道:“從你決定出兵梁國,我就開始計劃了。”
“哦?”公子奇異地挑了挑眉。
“梁國就像一顆果子,表皮或許尚且完好,可是裏麵已經爛到了骨子裏。虎賁衛號稱虎狼之師,梁國的公卿貴族又怎能抵擋得住。”謀士依舊平靜,聽不出喜怒。
“你又是何時與顧雍牽上線?”
“公子府壽宴之後,盤馬坡失利,涼州震動之時。”
那個時侯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與五胡聯軍的緊急戰況上麵,誰還注意一個小小的亡國謀士?
王覽輕聲歎息,就是那時候,他有一次深夜前去拜訪簡歌,偶爾在他書案上讀到那首七律,對他種下了疑慮的種子。
之後,這沉默的謀士在所有人專注於羌胡之時,他一麵與顧雍謀劃、暗通左賢王,一麵為梁國公主種下“美人恩”的蠱蟲,毒箭直指公子懷璧。左賢王五胡聯軍勢壓朔方,虎賁衛主力被一點一點調往朔方,涼州城北漸漸掏空。而與此同時,梁國公主將“美人恩”種到了公子懷璧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