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3章 孤城血卜(7)(2 / 3)

太史嬓頓時驚訝了,一雙老眼對小女兒射出淩厲的光芒。

“稟報父親,女兒已經與法章做了夫妻。”十六歲的女兒一臉坦然。

“罷了罷了!”太史嬓點著竹杖滿臉漲紅,“女無媒妁而自嫁,非我之女也!徒然令人汗顏!你去,老夫終身不再見你。”

少女史緹沒有說話,隻對老父深深一躬,拉著田法章去了。貂勃哈哈大笑道:“老太史何其迂闊也!王得一賢後,國得一賢丈,豈非大幸也?豈有汗顏之理?立王之日,末將再專程來恭賀!”車馬轔轔地擁著一對少年去了。

一月之後,貂勃率莒城軍民簡樸而隆重地擁立田法章為齊王。這便是後來的齊襄王。消息傳開,齊人精神大振,臨淄的舊臣子與一班遺老遺少,悄悄地以各種名目出城逃往莒城,投奔新齊王去了。

……

然則,樂毅並沒有驚慌失措。

戰國之世,王權號召力已經遠遠不如春秋之世那般神聖。說到底,已經能在各國自由遷徙的庶民百姓,還是注重實實在在的生計。哪一國穩定康寧,便往哪一國遷徙。秦國變法之後,將三晉窮苦百姓吸引過去了三百餘萬,便是明證。秦國大軍奪取魏國河內郡,奪取楚國南郡,魏人楚人都沒有反抗,因由何在,還不是秦國新法的威力?還不是與民土地、徹底廢除隸農製的威力?燕國法令雖不如秦國那般徹底,可比齊湣王的苛虐暴政卻是寬厚得人多了,若持久行之,如何不能化齊入燕?莒城雖王,然貂勃卻並非力挽狂瀾之大才,並沒有一套收複齊國人心的法令頒布,而隻是忙著備戰守城。以此觀之,莒城不足慮也,新齊王不足慮也。

莒城貂勃一班人預料,立王之後,燕軍必然猛攻。樂毅卻恰恰反其道而行之,對立王視而不見,對莒城依舊圍而不攻。他堅信,齊國這班糜爛老貴族一到莒城,莒城便會陷入爭權奪利的齷齪之中;原本職爵低微的貂勃未必能穩定局麵,若混亂加劇,貂勃被陷害亦未可知;若燕軍攻城,反倒是給了貂勃一個收拾局麵的機會,何如寬緩圍困,且待他自亂陣腳。

即墨,隻有這個即墨,才是真正的威脅。

這是樂毅的直覺,也是血戰的警覺。

一支倉促拚湊的民軍,能與遼東精銳鐵騎血戰五次仍然矗立不倒,田單之才可見一斑。更重要的是,一個個接踵而來的戰時危局,竟都被田單莫名其妙地一一化解。從初期的潮湧難民,到難民成軍,到兵器甲胄,到守城之法,到城中管製,到堆積如山的屍骨與可能引發的瘟疫,等等。樂毅善兵,深知這其中任何一個難題,都不是尋常將軍所能妥善解決的,解決這些難題,非但需要兵家才能,更需要理民才幹與非凡的冷靜、膽識與謀略。所有這些,看來在這個田單身上都神奇地彙聚到了一起。

即墨之可畏,正在於有如此一個突兀湧現的柱石人物。

目下冬天到了,這對戰時大軍又是一個嚴酷考驗。即墨孤城,僅僅是寒衣不足已經夠難了,再加上糧草不濟,田單還能有何神奇?那封勸降書簡能否打動這個非同尋常的無名人物?但為名士能才,總是要審時度勢而為之,以田單之能,莫非當真做那種明知不可而為之的愚忠烈士?不,不會……

“稟報上將軍,即墨特使到。”中軍司馬大步跨進幕府。

樂毅恍然轉身:“快!請進來。”

一個身材偉岸而又幹瘦黝黑的軍吏隨著中軍司馬大步走了進來,從懷中皮袋內抽出一支粗大的銅管雙手捧起:“末將連仲,奉田單將軍之命送來回書。”

樂毅接過銅管,啟去泥封,打開管蓋,抽出一卷羊皮紙展開,一篇勁健字跡赫然入目:

田單頓首:上將軍之書洞察時勢,令人感佩。齊王昏聵暴虐,上將軍合縱攻齊,以複當年齊軍入燕之大恨,田單亦無可非議也。然則,燕軍已下齊國七十餘城,滅大軍六十餘萬,擄掠財貨如山海之巨,致使齊國府庫皆空,齊人死傷無算。當此之時,上將軍已是功業彪炳,卻不思進退,意欲徹底化齊入燕,單竊以為失之錯謀也。田齊乃百餘年大國,曆經桓公威王宣王三次變法,國本業已穩固。雖有田地昏暴失政,然終究隻十七年,國人念齊之心尚存。王蠋死節、莒城立王、燕官辭爵,上將軍寧不思之所以然乎?即墨雖孤城困守,終是國人救亡圖存之心。縱然艱危備至,田單何敢棄國人之誌,而圖一己之私榮?誠如上將軍言,田單原本商旅之才,不期而做救亡之將,非有兵家之能。然自忖上合天道,下承民心,受命危難之中,若上將軍能應時退兵歸燕,全齊國而成大義,田單自當解甲歸商,永不言兵。然則,若上將軍堅執滅齊化齊,田單縱無兵家之能,亦當與上將軍一力周旋,義無反顧也!耿耿此心,尚望將軍體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