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毀夷陵的消息傳開,非但楚人奔走相告驚慌憤怒,天下各國也無不為之震驚,視為楚國最大恥辱。然則忒煞奇怪,一個多月過去,楚國大軍竟毫無動靜。各路斥候日日快報,都是一句話:“楚都無異常。”白起又一次焦躁起來,如此奇恥大辱楚國王室竟能無動於衷?他無論如何不能相信,可偏偏又不能不信。便在此時,鹹陽王使飛馬趕到郢城,宣諭王書:召丞相魏冄速回鹹陽,另有對楚秘策施行;白起大軍留駐南郡鎮撫,來春班師。
“穰侯啊,這秘策是甚?”白起大是困惑。
魏冄哈哈大笑:“太後秦王出了奇,老夫如何得知了?”
六、楚懷王第一次獨斷國事
遷都壽邑,楚懷王昏昏困覺三個月,不亦樂乎。
壽邑,後世稱為壽春[172],是扼守淮水南岸的一座要塞城堡。城南一片大湖,叫做芍陂,雖不若雲夢澤煙波浩渺,卻也是方圓百餘裏一望無際。北臨淮水,南擁芍陂,既有農耕灌溉之利,又有商旅舟楫之便,壽邑成了淮南地帶的大城,與淮北的陳城遙遙相望,成為支撐整個北楚的兩座重鎮。淮水兩岸多戰事,曆來是楚國北上中原逐鹿的大戰場,當年的楚莊王將壽邑封給了軍力最強的昭氏部族。一百多年下來,昭氏精心經營,壽邑成了一座頗具規模的六裏千戶之城——城方六裏,民居千戶。
雖則如此,楚王的東遷大軍一朝擁到,壽邑頓時顯得窄小擁擠起來。隨遷百官臣僚連同家族人口足足十五六萬,禁軍三萬,內侍侍女奴仆及尚坊百工三萬餘,王族嫡係人口及各種奴仆隨從也是五六萬,運送王室財貨的牛車一千輛、大船一千艘、全部車夫水手將近三萬,再加上昭雎家族與昭氏子弟兵將近十萬,滿當當五十萬出頭,卷著漫天煙塵擁來,將一座寧靜的城堡頓時淹沒了。城內官署、客棧與富商大賈的所有空房都被緊急征用,饒是如此,卻連王室都不夠用。於是,城外紮滿了連綿帳篷,牛車被改成棚車住人,戰船也密密麻麻泊在淮水與芍陂,做了臨時倉儲府庫。站在城頭一望,方圓二三十裏黃蒙蒙一望無際,活生生與當年越國遷都琅邪一般無二。
長途馳驅顛簸,雖然一路上都抱著那個肥白細嫩的新王後做肉墊,楚懷王仍然是疲憊得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昏睡三日好容易醒來,老國王想出城走走,誰知剛一出“王宮”,就被滿街擁擠的人潮車流與飛揚漫天的塵土嚇得坐在了門檻上。
“這這,哪家叛亂了麼?沒,沒了王法了?”楚懷王如在夢中。
“儂毋曉得,城裏城外一般樣呢!還是回去抱儂困覺了。”新王後也慌得眼珠兒滴溜溜轉。
“回去回去,困覺困覺。”楚懷王終於選擇了最省心的一件事。
亂歸亂,楚國畢竟曆經多次遷都,像昭雎這般年紀的老臣子人人都經過兩三次,隻要不打仗,還都挺得住。老昭雎是執政令尹,這裏又是昭氏的根基之地,也不去與老國王做無謂絮叨,隻打起精神全力周旋調配,將周遭的三個小城堡也圈進了“都城”,竟也在兩個月中將亂紛紛的五十多萬人馬大體安頓就緒。好在壽邑原本豐饒,王室財貨在遷徙中也大體是絕大部分都搬了過來,有吃有喝,沒有發生大騷亂,局麵便漸漸安定了下來。
秋風來臨之際,昭雎第一次進宮,動議楚王舉行新都大典。終是可以出城了,楚懷王高興得連連點頭:“好也好也,老令尹居功至偉,依老令尹謀劃了。”於是,出城祭天拜地,向天地通報了楚國“中興大業於新都”的壯誌遠圖,又書告朝野:新都定名為“壽郢”,依楚國祖製對天下仍稱郢都。在城外郊野風光徜徉一日,楚懷王鬱悶大消,臨回宮時對昭雎頗神秘地一笑:“老令尹,‘壽郢’這名號好也,長壽之郢,興國運了。”老昭雎嗬嗬笑道:“我王當真聖明,老臣如何沒有想到了?”楚懷王大是舒坦,湊近昭雎耳邊低聲道:“本王有先祖宣王所留之國運秘籍,自能暗合天機了。儂毋曉得,今年內楚國大轉機,中興之兆也!”老昭雎連連點頭:“大是大是,我王如此說,老臣心下安了。”
楚懷王喜滋滋等待國運轉機的時日,陳城令飛馬急報:秦國特使涇陽君嬴顯入楚,不日將到壽郢。
一石激水浪千層。當此楚國新敗正擔心秦國趁勢猛攻之際,秦國特使南來究竟何意?楚國君臣頓時嘩然,紛紛猜測秦使來意,並提出各種各樣的應對之策。此時屈原蜷縮放逐之地,春申君因“丟失郢都,喪師十萬”之罪,被昭雎以楚王名義貶黜為“駐守安陸,戴罪立功”的野臣,楚國的新派人物幾乎已經銷聲匿跡了。在新都的大臣不是昭雎一黨,便是受昭雎一黨挾製,但遇大事,出奇地眾口一詞。然則這次有了例外,人各有說,對策也是千奇百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