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如此一個執政大臣去經常性地拜會應酬,自然是無暇為之。
與衛鞅相反,嬴虔卻是悠閑得很。自嬴虔將左庶長位置讓給衛鞅,嬴虔的公事就大大減少。官場政壇,公事多少就是權力大小。一個悠閑的官員,即或是位高名尊,假若必須做的公事很少,無疑就是權力已經減少了。秦國的左庶長爵位不高,但曆來是兼領軍政的權臣位置。嬴虔既然讓出了這個位置,原本在軍中的事務也漸漸減少。上將軍職位雖在,但在不打仗時卻沒有多少實際事務。因為日常性的軍政大事也歸左庶長,具體軍政則有車英這樣的將軍和大小軍吏。所以,這個上將軍也幾乎成了一個掛名的統帥。至於太子傅一職,對他更是有名無實,本來就可以撒手不管。再說,教他這個火爆性子去細致調教一個少年侄子,也真是未做先煩。如此一來,正當青壯的嬴虔,竟然和老太師甘龍一樣閑暇了起來。雖則如此,嬴虔並沒有任何怨言。他知道為政在專,多一個人插手,往往事倍功半。當初自己既然對尚賢讓權有功,今日又何須無事生非?嬴虔很通達,無非總覺空落落而已。每日裏練劍讀書,便成了他最主要的兩件事。
聽得衛鞅來到,嬴虔高興地迎出門來:“嗬,左庶長大駕光臨,當真稀客!”說著走到車前,伸手要扶衛鞅下車。
衛鞅一旦將拜會來往當做公務,心思便機警細致,對每個細節都非常注意。他在軺車上一直站著,見嬴虔出門走來,便遙遙拱手,軺車尚未停穩便跳下車來,迎住了嬴虔的雙手爽朗大笑道:“太子傅,別來無恙?”使勁搖搖嬴虔的胳膊,就像軍旅中老友相見一樣坦率。
“手勁兒好大!我可是不行了。”嬴虔大笑,拍打著衛鞅肩膀,“進去說話。”便拉著衛鞅的手一路笑談著進得府來。嬴虔府邸在秦國算很是寬敞的大府邸,五開間四進帶一個小跨院,一進門廳護衛,二進一座小庭院,三進正廳,四進書房劍房。嬴虔領著衛鞅穿房過廳,邊走邊指點介紹,最後推開劍房走廊的一道圓門笑道:“此地如何?”
眼前一座幽靜的小院:幾株桑樹,一畦菜田,頂頭一座土堆的山包,山上有一座小小石亭,亭下有石桌石礅。整個院子整潔幹淨,使人身心為之一爽。衛鞅不禁讚歎道:“身居城堡,有此田園小築,此生足矣!”
嬴虔大笑:“這是小跨院改的,左右無事,花了我半年工夫。”
“你我就在石亭敘談,如何?”
嬴虔拊掌笑道:“妙!我也正有此意。家老,搬一壇好酒來。”
兩人在山頂石亭坐定,秋陽無力,涼風半透,分外清爽。家老搬來一壇好酒、兩尊食鼎並一應食具,一切周到,悄悄下了亭子。
“來,你我經年不見,先幹此一爵!”嬴虔慨然舉起大大的酒爵。
衛鞅舉爵:“近在咫尺,少來拜望,先行謝罪了。”一飲而盡。
“哪裏話來?你公務繁忙,我疏懶成習,各杖五十!幹!”嬴虔大笑飲盡。
衛鞅咂咂嘴,拍案笑道:“這乃趙酒!多年未沾,今日有此口福,再幹!”
嬴虔臉上迅速掠過一片紅潮,慨然笑道:“慚愧慚愧。這是趙國一個故交馬商送了一車。我曆來不飲趙酒,送了公孫賈幾壇,留下幾壇,偶爾飲了一回。嗨!娘的,就是不一般!早知你如此品評功夫,你我分了豈不大好?便宜豎子也!”又是一陣大笑。
“酒茶無家,原是守不住。”衛鞅笑道,“公孫賈也好酒麼?”
嬴虔搖搖頭:“哪裏。他拿我的酒給老甘龍上貢也。”
“豈有此理!老太師滴酒不沾也。”
“你隻知其一,不知其二。老甘龍在外不飲酒,然在家卻用酒浸草藥飲之。”
“浸藥之酒,宜醇厚凜冽,趙酒對路。”
“正是如此。”嬴虔笑道,“那公孫賈來我這兒討去幾壇,送了老甘龍。”
“也是。公孫賈與老太師畢竟有師生之名,敬師原是該當。”
嬴虔微微冷笑:“敬師?拔一毛利天下而不為,公孫賈也。他是為了勞動老甘龍替他講書。”
“講書?請老太師教誨他兒子麼?”
“哪裏!給太子講書。公孫賈在我這裏絮叨,言他自己修習甚淺,幾篇古文揣摩不透,想請老甘龍給太子講課。你說此等小事也來聒噪,煩不?過了幾日,又來絮叨,說老甘龍已經答應,問我該講何典籍?我哪兒知道啊?就說你自己看吧。不想他竟厚著麵皮向我討酒,說我不飲趙酒,不妨教他孝敬老師。你說,他如何就知道我不飲趙酒?那個笑啊,讓我發膩。我給了他幾壇酒,立馬送客!”嬉笑怒罵間,嬴虔充滿對公孫賈的輕蔑與厭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