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麥勾了勾唇角,居然笑了笑,“現在戰局這樣緊張,我哪裏躺得下去,還是先說說軍務吧。”
諸將相互看了看,便揀了營中要緊的事務報了上來,阿麥處理完畢已是深夜時分。待諸將散去,阿麥緩步出了大堂,竟絲毫不顯疲態,見張士強正等在台階下,借著燭火可以看到臉側有幾道明顯的抓痕,她竟然笑道:“這個息榮娘,還真是潑辣!”
她這樣輕鬆的反應,卻叫陪在一旁的張生與林敏慎都暗吃一驚,兩人對望一眼,不約而同地垂下了視線。張生恭聲說道:“元帥,我送您回房休息。”
阿麥點了點頭,由張生陪著去了客房。待張生與林敏慎兩人都走了,張士強給阿麥打了洗臉水進來,想了想勸道:“元帥,您別和息榮娘計較,我在清風寨和她待過一陣子,她就是那個爆炭脾氣,心裏沒什麼壞心眼,等過了這幾天,她自然就能想通了。”
阿麥捧水的動作停了下,抬眼看向張士強,沉聲道:“她說得沒錯,如果不是故意拖延不救,唐大哥死不了。”
張士強心裏一驚,端著水盆的手便抖了抖。
阿麥用毛巾擦了臉,說道:“從小站到臨潼,不過五六日的路程,張生卻用了近十天,然後又被常鈺青擋在十裏鋪一整日,直等到臨潼城破才攻了過來,如果不是故意拖延,何至於此?”
張士強聽了又驚又怒,不解道:“張生可是唐將軍一手帶出來的,他怎能這樣忘恩負義?”
阿麥冷冷地笑了笑,將手巾丟入到水盆裏,卻沒答張士強的問話,走到床邊坐了,沉默了片刻又突然低聲說道:“息榮娘沒打錯我,我也是個忘恩負義的,若我不是要打下靖陽再回救臨潼,唐大哥也死不了。所以,我和張生相比,不過是半斤對八兩。”
江北軍援軍在臨潼暫時休整了幾日便又轉身趕往靖陽,阿麥命張生將大半騎兵留在臨潼,以增強莫海部隊的機動能力,隻餘三千騎兵由張生帶了同她一起趕往靖陽。
回到靖陽,徐靜看清隨同阿麥前來的人員之後,眼中憂慮之色一閃而過。賀言昭向阿麥詳述了這些日子陳起的動作,張生自小站撤走之後,北漠便重新占據了小站,豫州北漠軍大營也在慢慢北移,看情形陳起是想要強行衝關了。
阿麥明了地點了點頭道:“這樣看來,韃子國內的援兵也快要來了,是想著把陳起部接應出關吧。穆白,你親自去給莫海送信,命他往臨潼增兵,時刻密切注意燕次山北的情形,韃子援軍一旦過了溧水便迅速出兵北進,從後截斷他們後路。”她說完又轉頭看向張生,吩咐道,“兵貴出奇,你親領了兩千騎兵偷襲小站,陳起大軍到之前必須重新拿回小站!”
此話一出,廳中一時有些靜寂,諸將不禁都看向了張生。之前張生手中足有一萬多騎兵,才勉強守住小站,可如今阿麥卻叫他隻用兩千騎兵就要拿回小站,這簡直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張生垂下了眼簾,沉默片刻後,平靜地應道:“遵命。”
阿麥又補充道:“咱們手中兵力有限,還要守靖陽,實在拿不出再多的兵力。你別隻知道強攻,要動動腦子,提前向江雄將軍打個招呼,請他派兵相助。你先將小站駐兵引了出來,再叫江雄乘虛而入。”
阿麥頓了頓,轉而詢問部將靖陽城牆的修複事項。徐靜站在旁邊一直無話,待到軍議結束,廳中隻剩下了阿麥與他兩個,這才嚴肅地問阿麥道:“你將騎兵都留給了莫海?”
阿麥視線還在牆上的掛圖上,隨意地答道:“這不是還帶回來三千嗎?”
徐靜說道:“你命張生隻帶兩千去奪小站,這不是明擺著要他去送死嗎?”
阿麥聽了這話回過頭來,似笑非笑地瞥了徐靜一眼,反問道:“唐紹義手中隻有三千匪兵,不是也照常守了臨潼嗎?照先生這說法,那他就是明擺著在等死了?”
徐靜噎了一下,歎息道:“阿麥,我知道你因為唐紹義的死心有不平,可……”
“可怎樣?”阿麥轉回了身,靜靜地看著徐靜,問道,“先生想說什麼?”
徐靜想了一想,答道:“張生救援不及是有蹊蹺,可現在不是追究這些的時候,畢竟唐紹義已是死了。”
阿麥便笑了一笑,說道:“是啊,畢竟唐紹義已是死了,所以我便也不再追究此事。這與我命張生去奪小站有什麼關係?小站是江中平原的瓶頸所在,其南野狼溝更是阻攔韃子大軍的有利地點,難道先生覺得小站不該去奪?”
徐靜答道:“小站是該奪,可……”
阿麥截斷他的話,“可不該派張生去?可他是我的騎兵統領,我不派他去還要派誰去?兵力不足?不是說了要求江雄的援兵嗎?北邊韃子援軍很快便到,難道靖陽現在還能分兵給他?”
徐靜第一次被阿麥堵得無話可講,瞪著小眼睛看著阿麥好半天,突然沒頭沒腦地問阿麥道:“阿麥,待光複了江北,你有何打算?”
阿麥愣了一愣,笑了,說道:“先生這話問得奇怪。”
徐靜卻是目光灼灼地看著阿麥,說道:“你若還沒想好,老夫可以給你出個主意,你守靖陽,叫陳起與那江雄去打,甚至可以暗中給陳起通個消息,暗示他隻要幫你滅了江雄,你便可放他大軍出關。待江雄兵敗,陳起實力也大減,你便可依約放陳起出關,而後不動聲色地剪除軍中齊渙的勢力,張生已是提前戰死,所以他不用再考慮;青州還有個薛武,那是齊渙還在做商易之時留下的人,尋個機會奪了他的兵權便是,卻不能殺,以示對賀言昭的寵信;冀州肖毅本就是個牆頭草,卻是要想法除了才能放心。如此一來,江北軍內都是你與唐紹義提拔而起的親信,便成了鐵板一塊,江北之地也盡在你掌握之中。你以江北為根基,俯攻江南,甚至還可以借陳起的北漠大軍,再聯係嶺南齊泯的殘軍以相呼應,不出十年,天下盡可得也!”
徐靜的話句句都戳中了阿麥的心思,阿麥死死地盯著徐靜,扣緊齒關沉默不語。
徐靜嘿嘿地笑了笑,問道:“怎樣?你可有這個魄力?你若有,老夫就豁出去這一身老骨頭,扶持你做個千古女帝!”
阿麥緩緩地鬆開了齒關,眯了眼,淡淡問道:“做了女帝又能如何?難道先生覺得我不如那齊渙許多?”
徐靜正色道:“你自是比那齊渙不差分毫。隻是,你若如此,那唐紹義為何而死?”
阿麥身體倏地一震,睜大了眼說不出話來。
是啊,如若她也這般去爭天下,她和那齊渙還有何區別?唐紹義為何會死?因為他不認同齊渙為求帝位而不顧百姓蒼生的做法,因他為了自己的信念而不肯向齊渙低頭,所以他才會出走臨潼,所以張生才會在齊渙的授意下故意救援不力,所以……唐紹義才會死!
阿麥無力地倚到身後的掛圖上,用手捂住雙眼,順著牆壁緩緩地坐了下來,半晌之後,那聲再也壓抑不住的哽咽終於從她的喉間嗚嗚地溢了出來。徐靜眼底有不忍之色,家國百姓,這副君王都嫌重的擔子,他卻每每用來壓在這樣一個看似堅強無比的女子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