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驚訊 大義 對話(1 / 3)

五月二十七日,阿麥命徐靜與賀言昭駐守靖陽,自己親自領兵兩萬回援臨潼。因主力新軍為步兵,所以行軍速度比張生的騎兵慢了許多,直走到六月中還離了臨潼有幾百裏,臨潼戰報卻是到了:張生騎兵六月初四到達臨潼,被常鈺青派兵阻在城南十裏鋪,待衝破常鈺青防線趕到臨潼城下,臨潼城已破,唐紹義力戰而死。張生率軍攻入城內,常鈺青棄了臨潼,帶軍退回到北漠境內。

阿麥看著戰報,隻覺得眼前的字猛地忽遠忽近忽大忽小起來,她忙閉了眼,用手扶住了身下馬鞍,緩了片刻才將手中戰報遞向身側的林敏慎,吃力地說道:“你給我念一遍。”

林敏慎不明所以地接過軍報,用眼掃了過去,臉色忽地變了,抬頭看向阿麥,遲疑道:“元帥……”

“念!”阿麥眼神狠厲,聲音裏竟帶出一絲少有的尖銳來,“我叫你給我念一遍!”

林敏慎無奈,隻得低聲將戰報念了一遍。

後邊的張士強聽了,心中一凜,又是焦慮又是擔憂地看向阿麥,卻見阿麥半晌沒有動靜,良久後才緩慢而又堅定地吐出幾個字來,“我不信。”

“我不信”三字過後,四周沉寂下來,空氣凝重。

片刻,阿麥突然如夢醒一般,抬手狠狠地抽了坐騎一鞭,一人一馬便箭一般向前衝了出去。

是的,她不信,她不信那個曾握著她的手說“都要活下來”的唐紹義會就這樣死了。

張士強驚呼一聲,見阿麥已拍馬走遠,顧不上許多,忙帶著親衛隊在後麵緊追了上去。林敏慎也怕阿麥情緒失控之下出了意外,簡單交代了軍中副將幾句,自己也緊隨著追向臨潼。

因北漠與江北軍連年征戰,驛站早就沒了,四百裏官道顯得無比的漫長。阿麥策馬跑了足足一個日夜,身下的坐騎已然跑廢,這才進入臨潼。府衙內還是一片慘白,正堂上白幡高掛,已是充做了靈堂。張生帶著部將從靈堂內迎了出來,眼底下有淡淡的青灰之色,麵容沉靜地看向阿麥,行禮道:“元帥。”

阿麥沒有理會他,繞過他徑直進了靈堂。衝門的香案上靈牌雖在,卻不見唐紹義的棺木。阿麥掃了一眼香案,頭也不回地問張生道:“唐紹義人呢?”

張生獨自跛著一條腿從外麵進來,解釋道:“天氣炎熱,屍身放不住……”

阿麥卻猛地轉身,眼底一片寒色,目光淩厲地看向張生。張生話語不由得停了下,略作停頓才繼續說道:“隻能先將唐將軍葬了。”他垂下了眼簾,避過阿麥的視線,從懷裏掏出一個暗色荷包來遞給阿麥,說道,“末將趕上見了唐將軍最後一麵,他叫末將把這個給元帥。”

那荷包十分幹癟,做得也不算精致,已是有些破舊。阿麥緩緩伸手接了過來,待放到眼前才看清那暗色是已經幹了的血跡。阿麥的手不受控製地抖了起來,她抿著唇費了好大工夫才將那荷包打開,隻從裏麵倒出一對耳墜出來,銀絲的絞花,綴了綠色的玉石,一下子將她壓在記憶深處的東西俱都翻了出來:鄉村、集市、母親,還有泰興、西市、唐紹義……

阿麥用力將手掌攥了起來,耳墜上銳利的鉤尖刺入她的掌心,很疼,可是她卻依舊覺得不夠,不夠她強自壓下眼中的濕意。

父親說過,不能哭,哭一點用處也沒有。

阿麥終緩緩地抬起頭來,神色平靜地問道:“唐將軍的墓在哪裏?帶我去看看。”

張生眼中的詫異、驚愕一閃而過,待回過神來,阿麥已率先向靈堂外走去。外麵台階下,軍中將領俱都等在那裏,見阿麥出來齊齊喚道:“元帥。”

阿麥視線緩緩掃過那一道道或悲憤或閃爍的目光,心中已是有些了然,略點了點頭,邊走邊側頭問張生道:“清風寨可還幸存了人馬下來?”

張生答道:“有二百多人。”

阿麥沉默了一下,吩咐道:“安葬戰死的清風寨義士,將幸存的好生安置。”

張生跟在阿麥身側,說道:“清風寨的息榮娘昨日已是到了,這會兒正在安置那些受傷的人。”

阿麥繃緊了唇角,沒再說什麼。

清風寨戰死的人都被埋在了城南,除了有名有姓的幾個頭領獨自立了碑,其餘的人隻是有座小小的墳頭而已。這也是他們運氣好,是自己人贏了這場仗,若是敵人贏了,就連這小小的墳頭也得不到。

唐紹義的墓立在當中,碑石最為高大,阿麥站在碑前默默看了片刻,突然輕聲說道:“你們都回去吧,我自己在這兒待一會兒。”

眾人互相觀望了一下,卻是沒人動身。

阿麥又冷聲說道:“都走,若是怕我被人殺了,那就守在外麵,別讓我看見就成。”

張生與林敏慎對視一眼,帶著眾人悄悄地退了下去,張士強卻仍有些遲疑,張生便拽了他一把,衝他輕輕地搖了搖頭。

待到身後的人都退淨,阿麥這才伸出手來輕輕地摸了摸墓碑,扶著碑石緩緩地坐倒在墳前,沒有哭泣,沒有悔恨,卻是輕笑著問了一句:“大哥,你現在可該怨我了吧?”說完,便緩緩地垂下了頭,用手臂抱了膝,安靜地倚坐在墓碑旁,再說不出一句話來。

她以為他可以撐得住的,她以為她可以趕得及的。結果,他撐到了月底,她的援兵卻沒到。小站到臨潼,騎兵不過是五六日的路程,張生卻足足用了十日……天氣明明是極熱的,可阿麥卻隻覺得身上有些冷,無論怎麼團緊了身體,冷風還是從四麵八方撲了過來,寒意透徹心肺。

也不知過了多久,四周光線漸暗,阿麥被一陣急促的馬蹄聲驚醒過來,抬頭看過去,一身白衣的息榮娘從馬上滾落下來,幾步衝上前來,拉起阿麥,揚臂就甩了一個響亮的耳光,怒罵道:“滾!用不著你在這裏貓哭耗子!”

緊跟在後麵追過來的張士強急忙上前拽住了息榮娘,他因不放心阿麥,所以一直在墓地外等著,息榮娘闖進來的時候,他沒能攔住,隻能跟在後麵追了進來。

息榮娘一邊掙紮著,一邊衝著阿麥罵道:“若不是你,唐大哥也不會死在這裏!你故意拖延不救,你良心都叫狗吃了!”

“息榮娘!你閉嘴!”張士強怒道,抱住了息榮娘就往後拖,息榮娘掙脫不過,索性轉身去廝打起張士強來。可無論她怎樣扭打,張士強就是抱緊了不肯鬆手,到了後來息榮娘也沒了力氣,脫力地癱在張士強懷裏放聲大哭起來。

阿麥對息榮娘的叫罵充耳不聞,立在碑前待了片刻,突然伸手輕輕擦了擦嘴角的血跡,拍了拍唐紹義的墓碑,隨後一言不發地向外走去。張士強看了大急,苦於被息榮娘拖著,忙出聲叫道:“什長!”

阿麥身形頓了頓,淡淡說道:“你留下照顧她吧,我沒事。”說完便加快了腳下步伐,迅速離開了墓地。

回到臨潼府衙,張生等人都在大堂內候著,見阿麥回來,林敏慎上前勸道:“你先去躺一會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