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後,那壓抑的哭聲才漸漸止住了,阿麥依舊用手遮著雙眼,自嘲地笑了笑,啞聲說道:“先生,你真是個好說客。”又過了片刻,她突然問徐靜道,“先生,你又是為了什麼?”
徐靜想了想,故意一本正經地道:“我若說隻是為了天下蒼生,你……信嗎?”
阿麥撲哧一聲失笑出聲,搖了搖頭,“不信。”
徐靜自己也笑了,笑道:“我也不信,不過往大裏說總是跑不了家國天下百姓蒼生,往小裏說嘛,就是求個封侯拜相青史留名罷了!”
六月底,張生用兩千騎兵猛攻小站,遭到北漠軍頑強抵抗,張生兵敗,退向東。兩日後再次夜襲小站北漠守軍,再敗。翌日夜裏,張生帶幾百殘兵再次夜襲,終重創北漠守軍。隨後,江雄帶南夏軍從烏蘭山西麓繞至,攻占小站。
七月,陳起棄守泰興,兵力回收至豫州。月中,北漠國內集結十萬援軍,由常鈺青帶了南渡溧水,同時陳起大軍北進強攻小站,欲與常鈺青裏應外合打通靖陽關口。臨潼江北軍莫海部迅速出兵北進,翻燕次山西端而過,摸向常鈺青大軍後路。
阿麥再次命守城模範賀言昭堅守靖陽,自己則帶了江北軍新軍趕往小站支援江雄。兩軍合兵一處之時,江雄將兵權全部交到阿麥之手,恭敬地向她行了個軍禮,沉聲道:“皇上曾有口諭給末將,待江北軍與南夏軍合兵之日,便將全部軍權交與麥元帥。”
阿麥怔了一下,嘴角勾起一抹苦澀的笑意。
七月底,南夏聯軍將陳起幾萬軍隊團團圍在了小站之南,而北漠常鈺青的救援大軍雖然趕到了靖陽之北,可此時靖陽關十分險固,要想從外強行而入十分困難,戰局一時有些僵持。
深夜,野狼溝依舊處處鬼火,熒熒魅魅。夜風吹起時,溝內便會響起嗚嗚的聲音,似是盛元二年戰死在此處的十五萬靖陽邊軍的哭聲。
南夏聯軍中軍大帳,燈火通明卻寂靜無聲,偶聽到燈花的爆開聲。張士強守在阿麥大帳之中,有些畏懼地瞥了一眼帳門,開口打破了帳中的寂靜,“元帥,咱們這次可會將韃子全部殲滅?”
阿麥抬頭看一眼張士強,反問道:“你說呢?咱們已經圍了三麵,西麵又是烏蘭山,陳起就是想回豫州也回不去了。”
張士強想了想,認同地點了點頭,“那就一定能將韃子全都剿滅了。”
阿麥笑了笑,複又低下頭去看向手中的書卷。帳中剛恢複了靜寂,突然聽得帳外傳來一陣沉著的腳步聲,緊隨著就聽見林敏慎的聲音從帳外響起,“元帥!”
阿麥抬眼看向帳門,淡淡地說了一聲:“進來”。
帳簾一掀,一身鎧甲在身的林敏慎從外麵進來稟道:“韃子軍裏派使者過來了。”
阿麥微微有些驚訝,稍後便說:“帶進來。”
林敏慎應了聲“是”,卻未動地方,神色複雜地看著阿麥,欲言又止。阿麥不禁揚了揚眉梢,問道:“怎麼了?”
林敏慎卻是沒答,隻大步地走了出去,過了一會兒,便同幾名士兵一起押了個黑衣男子從帳外進來。阿麥坐在書案之後抬眼看過去,隻見來人身材頎長,微低著頭,身上披了黑色的鬥篷,戴了風帽,裹得甚是嚴密。
那人緩緩地摘了風帽下來,抬頭看向阿麥,輕聲喚道:“阿麥。”
阿麥看了來人片刻,譏誚地笑了笑,“陳元帥,既然來了,就請坐吧。”說著又轉頭吩咐一旁早已是目瞪口呆的張士強,“去給陳元帥沏些茶來。”
張士強愣了一愣才反應過來,卻是不放心離開,臨走時給了帳門處的林敏慎一個眼色,結果就聽見陳起又對阿麥說道:“我有些事情想與你說一下,能否屏退了這些侍衛?”
阿麥笑笑,吩咐林敏慎道:“你帶著他們先出去吧。”
林敏慎便回了張士強一個無奈的表情,帶著那幾個士兵一同退了出去。偌大的營帳之中便隻剩下了陳起與阿麥二人,頓時安靜下來。阿麥默默地看向陳起,心中一時複雜莫名。她曾無數次幻想過她與陳起在戰場上迎麵相逢的情景,她會用劍指著他,質問他為何要忘恩負義,為何要喪盡天良……這個信念支撐著她在軍中一路摸爬滾打走到現在,可當此刻她真的成了名動天下的麥帥,陳起也已在她麵前,她才發現其實所有的問題自己早已有了答案。
兩人沉默地坐了良久,陳起抬眼看看阿麥,突然低聲問道:“你可還好?”
阿麥點頭道:“很好。軍權大握,天下揚名,承蒙惦記了。”
陳起聽後,自嘲地笑笑,又沉默下來。
過了一會兒,他又開口說:“阿麥,你贏了。我死,你放了他們。”
“他們?他們是誰?”阿麥反問道。
對於阿麥的明知故問,陳起眼中終有了些惱怒之色,他挺直了脊背,說道:“靖陽關內的北漠人。”
阿麥便輕輕地笑了笑,說道:“北漠百姓我是要放的,其餘的人卻不能了。”
“為何?”陳起沉聲問道。
阿麥冷了臉色,一字一句地答道:“因為他們是兵,是侵入我南夏的敵兵,既然拿著刀劍來了南夏,就沒那麼容易回去。”
陳起有些愕然地看著阿麥,半晌後才輕聲問道:“阿麥,就因為恨我,所以才把自己歸入南夏,是嗎?”
阿麥看了陳起片刻,忽地笑了,一字一句地說道:“陳起,你錯了,我是南夏人,我的父親也是南夏人。如果父親不認為自己是南夏人,那麼他就不會帶軍抗擊北漠;如果他隻是為了一展抱負,他就不會在兵權在握之時卻棄了權勢轉去隱居。我們是南夏人,我們從來就是南夏人。因為是南夏人,所以才不能容忍這片河山上有戰亂發生;因為是南夏人,所以才更想要這南夏國家太平百姓安康!”
阿麥有些憐憫地看向陳起,“可惜,你從來不懂這些。父親救你,不因為你是北漠人或是南夏人,而是因為你那時隻是個孩子,因為我們先是人,而後才是南夏人。而你,陳起,你雖然跟了我父親八年,學了他八年,卻從來沒有看懂過他。”
陳起愣怔了半晌,猛地從椅上起身,怒道:“你又怎知他是如何的人?”
阿麥微抬了頭去看他,緩緩答道:“我原本也是不懂他的,直到我坐到了他的位置上,我才真正地懂了他。你回去吧,你是定然要用死來償命的,但是這卻不是你用來交換的條件,我能做到的隻是不再殺俘。”
陳起聽到這番話許久不能言語,站了片刻之後,轉身向帳外踉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