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元二年十一月初,在商易之領兵北出的同時,圍在泰興的北漠名將周誌忍也有了行動,他棄泰興而圍豫州,北漠騎兵以迅雷之勢先行控製了豫州城四周的交通,豫州城的信使突圍了多次,不知死了多少人才從北漠騎兵的包圍圈中突圍而出,趕來給商易之送信。
豫州城危在旦夕,如果豫州城失守,那麼商易之手中的三萬多軍隊將無處可去。商易之臉色變了,死死地盯著地上的傳信兵,都忘了讓人帶他下去休息。
從未有過的挫敗感緊緊地包圍了他,陳起破靖陽殺三十萬邊軍的時候他隻是感到憤怒,感到痛惜,卻並沒有過這樣的挫敗感。因為他總覺得那場敗仗不是他打的,他總覺得他有和陳起一較高下的資本,他以為陳起不過是賭贏了一局他沒有參加的賭局而已。
而現在,他千裏伏擊陳起,雖逼得陳起退回靖陽,可誰又能說這場戰爭是他贏了呢?周誌忍圍困豫州,截斷了他所有南下的後路,不論是回青州還是去援救泰興,豫州都是必經之路。
商易之無力地揮手,讓侍衛領那個傳信兵下去休息。
兩個侍衛過來扶那個傳信兵的時候,才發現他伏在地上竟然已經斷氣了,胸前赫然留了一個半截的箭頭,原來他在突圍北漠包圍圈時已經中箭,竟是隻削斷了箭身,強行騎行了一個日夜,這才趕到商易之的軍營。這一路上氣血早已耗盡,全靠著一個信念支撐著,剛才說完最後一句話便伏地死去了。
饒是見慣了生死的商易之也不禁有些動容,默默地看著侍衛把傳信兵屍體抬了下去。
“將軍?”徐靜輕喚。
商易之回過神來,對著徐靜苦笑一下,問:“先生可知道軍報的內容了?”
徐靜沉靜地看著商易之,默默點頭。
商易之仰麵長歎了一口氣,說道:“不瞞先生,我自小便一帆風順,從來沒有遇到過什麼大的挫折,其實一直是自己運氣好,我卻不知天高地厚地以為是我自己有本事,現在想來,真是極其可笑。周誌忍能成功圍困豫州,就說明糧草毫無問題,何勇那裏又一直沒有消息,可見也是凶多吉少了。”
徐靜不理會商易之的話語,隻是沉聲問道:“將軍灰心喪氣了?”
商易之轉頭看徐靜,突然笑了,自嘲道:“不然怎麼辦?如果我們在豫州城內還好,依靠城內的糧草裝備守上兩三年都不成問題,而現在我們出來了,豫州城內隻剩下了石達春的幾千老弱,恐怕能開弓的都沒幾個,你讓他們怎麼守?豫州一旦失陷,我們該何去何從?”
徐靜眼睛轉動,精光閃爍,問:“將軍怕了?”
商易之嗤笑了下,沒有回答。
徐靜又冷聲問道:“那麼徐靜請問將軍,就算將軍帶兵留守在豫州城內,又能怎樣?”
商易之被他問得一愣,目光沉沉地看著他。
徐靜冷笑一聲,又接著問道:“那麼徐靜就這樣問,現在我國留在江北一共有多少兵馬?”
商易之眉毛挑了挑,說道:“靖陽二十萬邊軍被常鈺青屠殺殆盡,我們這裏尚有三萬,泰興城內估計還有三萬多守軍,其他城鎮的守軍很少,可以忽略不計。”
“也就是說我國在江北滿打滿算也不過是六萬多人?是不是?”徐靜問。
商易之點頭。
徐靜輕蔑地笑了笑,又問道:“那北漠現在侵入我國的軍隊又有多少?”
商易之沉思了下,抬眼說道:“至少還有二十多萬。”
徐靜說道:“將軍出身將門,應該比徐靜更清楚我國現在的形勢,可知道我國可還能派兵北渡收複失地?”
商易之皺了皺眉,沉聲說道:“怕是不能,我國江南大部軍隊正在西南的雲西平叛,二十萬大軍身陷其中拔腳不出,根本沒有兵力北顧。”
“那將軍認為朝廷可會抽出兵力渡江北上?”徐靜又尖銳地問道。
商易之冷笑一聲,眼睛中閃過些許不屑,“雲西和我國西南接壤,又無天險可倚,幾天便可至都城。朝中必是會先舍棄江北,依靠宛江天險以拒北漠,集中江南之力平定西南。”
徐靜笑了,笑道:“將軍既然都能想明白這些,還回豫州去做什麼呢?我江北隻有六萬將士,而北漠尚有二十萬兵馬,更何況北漠境內並無其他戰事,北漠人可以專心地對付我們,後麵可能還有十萬、二十萬,甚至更多的大軍在等著。周誌忍為何棄泰興而圍豫州?並不是陳起算到了豫州城內空虛,而隻是北漠人的既定計劃,佯攻泰興引我江北軍南顧,借此打開靖陽邊關,然後再一步步地推進,各個擊破。我們回豫州做什麼?要做北漠人的甕中之物嗎?”
徐靜的一番話,如醍醐灌頂,霎時澆醒了商易之,他的眼睛頓時亮了起來。
“將軍,”徐靜又說道,“徐靜觀將軍不是池中之物,所以今天想對將軍說些無禮的話。”
商易之急忙說道:“先生請講。”
徐靜捋了捋胡子,說道:“咱們既然從豫州城出來了,眼界就應該寬了一些才對,將軍更不能把目光放在一城一池的得失之上,北漠人要的不是我們一個兩個的城池,而是我們整個的江北,以圖江南,而將軍也同樣。”
商易之目光閃爍,上下打量著徐靜,突然躬身向徐靜一揖到底,恭敬地說道:“易之多謝先生指教。”
徐靜等商易之把腰彎了下去才慌手慌腳地去扶起他,“將軍怎可行此大禮,徐靜愧不敢當。”
商易之說道:“先生心中既有城府,我軍將何去何從,還請先生教我。”
徐靜的手下意識地去捋胡子,轉過身看向遠方。這是他習慣性的動作,緊張時會做,得意時也會做。
當天,軍隊並沒有繼續趕路,上麵傳下來命令說是多日來趕路辛苦,讓各營原地宿營修整。營中眾人得到消息自是高興,歡喜地去搭建營帳。阿麥心中疑惑,苦於步兵營中根本得不到消息,隻好偷了個空,向隊正請了假出來找唐紹義探聽消息,可一聽到唐紹義所說,阿麥也驚呆了。
“真的?”阿麥失聲問道。
唐紹義點了點頭,惻然說道:“那個傳信兵已經葬了,身負多處重傷,一路上把熱血都流盡了,這才支撐到將軍麵前。”
阿麥低著頭沉默不語,消化著這個驚人的消息,豫州城被圍,這裏的三萬人將何去何從?
唐紹義知道阿麥不是個多嘴的人,可還是忍不住囑咐道:“此事太過重大,你回去千萬不要走漏消息,這事一旦傳了出去,恐怕炸營的事都可能發生。”
阿麥點頭,她明白這個消息對於現在的青豫聯軍來說是多麼的凶險。青州軍可能還好些,豫州軍中大部分將士的親屬可還留在豫州城內,如果得知豫州危在旦夕,恐怕事態連商易之也控製不住。
唐紹義也是皺眉,低聲歎道:“陳起也真是個鬼才,像是把這一切都算清楚了。”
“陳起”這兩個字落入耳中,阿麥身體僵了僵,她抬頭看向遠處的烏蘭山脈,說道:“這恐怕隻是趕巧了,不是陳起算的,如果依他的意思,他恐怕更想把我們圍在豫州。”
“嗯?”唐紹義不解地看著阿麥,阿麥扯著嘴角難看地笑了笑,垂頭用力踩了踩腳下的荒草,小聲說道:“沒什麼,我隻是覺得我們這次不在豫州不見得是壞事。隻要將軍把這個消息處理好了,就不會有什麼大問題,剩下的問題就是我們怎麼度過這個冬天。”
是的,如果不入豫州,他們這些隻有夾衣的將士怎麼度過江北這寒冷的冬天,還有糧草,雖然有些繳獲的糧草,可是又能支撐多久呢?
唐紹義眉頭緊皺,還是有些不太明白阿麥的話。阿麥笑了笑,說道:“算了,不費這個心了,反正我也隻是個小什長。大哥,我先回去了,多謝你的褲子。”
唐紹義笑了笑,目送阿麥離去。過了片刻,他把目光轉向阿麥剛才望去的地方,那裏的山脈連綿起伏,正是烏蘭山脈的中段,越過它,就是西胡一望無際的大草原。
商易之先把軍中的主要將領召集在一起,後來就是各營的校尉軍官。各營的校尉軍官回來後又各自召集營中的隊正,會議一層層開下來,北漠圍攻豫州的消息終於傳到了士兵的耳朵中。
阿麥擔心的事情終於發生了。
她所在的青州軍還好,營裏大部分的士兵都是來自青州地區的,豫州人很少,隻有一些像張二蛋一樣在豫州新收入伍的,由於新兵的傷亡率遠遠大於老兵,所以野狼溝一戰,這些新兵死得也沒剩幾個了。人少了就掀不起風浪,營地裏倒是還鎮定些。可豫州軍那邊就不一樣,軍中十有八九都是豫州人氏,即便家不是在豫州城裏,也是周邊地區的,一聽說北漠圍攻豫州,一下子就騷動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