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軍這邊營地嚴格按照上級的命令以隊為單位坐在原地等候命令,可遠處的豫州軍營卻沒這麼安靜了。阿麥坐在營地之中,聽著遠處豫州軍營隱約傳過來的動靜,不禁有些擔心。此次出征的四萬人中,青州軍隻有一萬五千人,豫州軍卻是占了二萬五千人。在野狼溝列陣抵禦北漠騎兵的時候,商易之為了避嫌把青州軍列在了陣前,這樣一來青州軍人數雖比豫州軍少,可傷亡卻也一點不少。如此算來,現在的三萬人中,豫州軍竟是占了三分之二之多,萬一嘩變,就是商易之也束手無策。
阿麥作為什長,是坐在隊列最外麵的。她本來如老僧入定般垂頭坐著,心裏暗暗理著這場戰爭的頭緒,旁邊的王七卻突然用手指悄悄地捅了捅她。阿麥疑惑地看向他,見他衝著自己努了努嘴,眼神瞥向旁邊的一個隊。阿麥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正好和幾道凶狠的目光撞在一起。那幾個人也都是坐在隊列的最外一排,應該也都是什長,見到阿麥看他們,臉上的神色更凶狠了些,看那眼神竟似想把阿麥給活剝了一般。
阿麥皺眉,把目光收回來,重新進入老僧入定狀態。旁邊的王七見她無動於衷,又用胳膊碰了碰她。阿麥低喝道:“坐好!別找事!”
聲音雖不大,卻透露出從沒有過的威嚴,王七被她震得一愣,訕訕地收回了手。他覺得現在的阿麥和那個和他打架的阿麥已經全然不同了,雖然平時說話的語調沒變,對人仍是很溫和,可一旦冷下臉來的時候,卻不再是那個一臉狠倔的少年了,而是有了一種讓他不由自主地感到害怕的氣勢。
阿麥低頭斂目,剛才隻看了一眼,她就已經知道那些人為什麼用這種眼神看她了,他們是被她殺死的那個隊正的手下,第二隊裏幾個還活著的什長。
可是現在她沒心思理會他們,也覺得沒有必要理會他們,這個時候,他們絕對不敢明目張膽地過來找她的麻煩,最多是在上戰場的時候背後捅個刀子而已。但她現在是什麼都不怕的了。
快到傍晚時分,中軍那邊終於有了動靜,下來的命令竟是讓部隊集合。阿麥知道作為低級軍官隻有服從命令的份兒,所以毫不猶豫地帶隊跟隨部隊往中軍處行進。商易之駐紮處的營帳早已撤去,一座簡易的台子已經被搭建了起來。四周已經聚集了上萬的豫州軍,雖然仍是列陣,卻仍有些嘈雜和難掩的恐慌。看到這個陣勢,後麵來的青州軍也有些亂。領隊前來的陸剛揮著鞭子叫罵了幾句,這才把隊伍整齊地列在高台的東側。
後麵的隊伍陸陸續續地過來,把高台的正麵圍了個水泄不通。阿麥冷眼旁觀著,見所有的步兵和弓弩部隊等列隊完畢之後,唐紹義才帶著騎兵壓在最後麵過來,不動聲色地堵在了豫州軍之後。
阿麥正在疑惑商易之這是想要做什麼的時候,就看見前麵人潮湧動,一直守護在高台四周的侍衛們讓開了一條路,身穿重甲的商易之一步步堅定地走了上來,猩紅色的大氅隨著他的步伐翻飛著,帶起了颯颯的風,更是彰顯出商易之的氣勢非凡。
阿麥跟隨在商易之身邊多日,很少見他穿得這樣鄭重過。商易之是個追求衣食精致的人,這樣重甲雖然有氣勢,卻也著實沉重,他輕易是不肯穿的。今天穿來,竟威武到讓人忽略了他那俊美的長相,隻覺得麵前的人如天神一般,整個隊伍都安靜了下來。
商易之響亮而沉著的聲音在台上響起,開始阿麥隻是靜靜聽著,無非是一些鼓舞人心的話,可慢慢地她的神色凝重起來。她想不到的是,商易之不但沒有平複豫州軍騷動的人心,反而是點了把火,讓原本就有些待不住的豫州軍,現在更是等不及就要拔刀殺回豫州去。
這和阿麥的猜想一點也對不上號,她以為商易之會選擇避開周誌忍的大軍以圖再起,誰承想他竟是要鼓動大家去解豫州之難,去和周誌忍硬碰硬。
這個場景,更像是一場誓師大會!
阿麥糊塗了,商易之到底是想做什麼?或者說,徐靜到底想要做什麼?三萬疲憊之師,對北漠守株待兔的十萬大軍,勝負幾乎毫無懸念,難道商易之和徐靜腦袋都被他們的坐騎踢了嗎?
十一月十二日夜,商易之率青豫兩州聯軍連夜拔營,趕往豫州城,這回是豫州軍打頭,所以阿麥他們就落在了後麵。她腿上的傷並沒有好利索,高強度的行軍牽動她已經結痂的傷口,隱隱有些痛。不過體力倒是很充沛,比一般的男子還要好。這一點得益於這些年來她顛沛流離,雖吃不好睡不好,沒想到身體卻一年比一年健壯起來。
唐紹義騎著馬幾次從她身邊路過,頗有些擔心地看向她,阿麥隻是輕輕搖頭,示意自己沒事。這樣的行軍途中是不會壘灶做飯的,到了吃飯的時候也隻是讓士兵們停下原地休息,吃自己攜帶的幹糧,如果長時間遇不見水源,水也會極其短缺。
阿麥伍裏有好幾個士兵早已把自己的水袋喝空了,幹糧又都很幹硬,簡直是在伸著脖子往下咽,可即便這樣也得吃,不吃就沒有力氣走路,就會挨軍官的鞭子。阿麥喝水很省,水袋裏還留了大半袋水,見王七他們咽得費勁,便把手裏的水袋丟給了他們。
幾個人接過水袋衝阿麥嘿嘿一笑,然後連忙一人一小口地往下送嘴裏的幹糧。誰心裏都有數,都沒有多喝,水袋轉了一圈回到阿麥手中,裏麵還剩了少半袋的水。阿麥嘴裏的幹糧也咽不下去,本想喝口水,可一見壺口糊得滿滿的幹糧渣滓便下不去嘴了。她笑了笑,把水袋又重新扔給了王七他們,說道:“你們喝吧,我還不渴。”
王七他們看了看阿麥有些幹裂的嘴唇,知道她根本就是在說謊,可卻也沒想到阿麥不喝是因為嫌髒,還以為是阿麥舍己為人,心中均是一熱。
沒了水,阿麥不敢大口地吃幹糧,隻好一點點地嗑著,想多分泌些唾液讓口中的食物濕潤起來,可身體已經缺水,唾液也都少了,到了最後也隻能伸著脖子強行往下咽。正費著勁,就聽見隊正在前麵喊她,說是陸大人找她。阿麥忙把幹糧裝回到袋子裏,起身向陸剛那裏跑去。
到了陸剛那裏,陸剛吃的也是幹糧就涼水,見阿麥來了頭也沒抬,隻是指了指遠處的樹林。阿麥不解地看著陸剛,他費力地把幹糧用水送了下去,這才粗著嗓子說道:“唐校尉在那邊等你,說是有事,你快去快回,過不一會兒大軍就要走了。”
阿麥應了一聲,往陸剛指的方向跑過去。陸剛這才抬頭沒好氣地看一眼阿麥的背影,嘴裏低聲嘀咕:“爺爺的,屁事還要避人說,一看就不是對兒好鳥。老子怎麼跟拉皮條的似的呢?這娘娘腔怎麼就會殺那麼多韃子……”
旁邊的親兵沒聽清楚他說什麼,還以為他有什麼吩咐,連忙問了一句:“大人,您要什麼?”
陸剛正沒好氣,瞪了他一眼,氣呼呼地罵道:“要你娘的屁!這是幹糧嗎?老子這麼硬的牙咬著都費勁!”
小親兵很委屈,又不敢還嘴申辯,隻是低著頭腹誹,心道:“您這還是軟和的呢,您要是嚐嚐我的,您也就是留下倆牙印!”
阿麥跑過樹林,見唐紹義牽著馬正等在那裏,不知道他找自己有什麼事,便氣喘籲籲地問道:“大哥,你找我有什麼事?”
唐紹義解下馬上的水袋,遞給阿麥說道:“喝點水吧,前麵三十多裏處才有水源,一會行軍還得出汗,你受不了。”
阿麥接過水袋有些遲疑,問:“你呢?”
唐紹義笑了笑,說道:“我們騎兵還好,馬上帶的水袋也大,再說腳程也快,渴不著。”
阿麥聞言也不再客氣,打開皮塞痛快地灌了一通,她實在是渴壞了。喝完了見唐紹義一直看著她,阿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把水袋還給唐紹義,遲疑一下問道:“大哥,我們真的要去救豫州嗎?”
唐紹義沒有回答,把水袋重新在馬側掛好之後,回過身來靜靜地看了阿麥片刻,問道:“你想去救豫州嗎?”
阿麥低頭思量了片刻,直視著唐紹義的目光坦然答道:“於公於私,我都不想去豫州。”
唐紹義神色略變,眼中掩不住的失望之情,默默地移開了視線,卻又聽阿麥低聲說道:“可是徐姑娘和小劉銘還在城守府裏。”
徐秀兒和唐紹義一起逃到豫州之後,便被安排在城守府的內院照顧小劉銘。阿麥到豫州之後,曾隨著唐紹義去看過她一次,三人再次相聚均是欷歔不已。後來阿麥雖然隨著商易之留在了城守府,可徐秀兒倒是不怎麼見到。一是徐秀兒隨著石達春的夫人在內院,內外有別,阿麥和唐紹義等不能隨便進入;二是阿麥不大願去見徐秀兒,徐秀兒每次見她都十分別扭,像是總愛偷瞄她,可每當她把視線迎過去的時候,徐秀兒卻又心虛似的趕緊避開了。
阿麥苦笑一聲,接著說道:“她叫我一聲麥大哥,我們三個又是一起從漢堡城逃出來的,怎能置之不理?所以還是去的好,就算救不出她來,起碼也算盡了力,一切聽天由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