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康九年軍事分布圖

外戚與宗室的矛盾始終沒有得到很好的調和,楊駿時期是如此,賈皇後時期也是如此。之前依附賈氏,並且對宗室有點影響力的下邳王司馬晃已經去世,活著的宗室成員中,趙王司馬倫、東武公司馬澹可以算為賈氏一黨,但趙王司馬倫為老不尊,曆來沒有威信,能力也很差;東武公司馬澹是宗室疏族,口碑同樣也很差。兩人無法代表宗室。

當時朝中另一位有影響力的宗室元老是梁王司馬肜,官任拜大將軍、尚書令、領軍將軍、錄尚書事。可是此老好聲色犬馬,對於權勢並不過分熱衷,並且還是惠帝的叔祖,因此沒有巴結賈皇後的必要,後來趙王起兵殺賈皇後,他也是主謀之一。

此外,還有一個高密王司馬泰(之前是隴西王,後來改封高密王)在朝中任尚書令,此人是惠帝的從叔,在宗室中威望也很高,可惜也不是賈皇後一黨,元康九年病死了。

因此直到元康末,宗室依然是晉朝最強大的勢力,賈皇後依然無力控製宗室。

好在宗室雖然強大,其一盤散沙的弱點卻依然存在,特別是在汝南王、楚王殞命之後,宗室諸王更加明哲保身,各大藩鎮也保持著觀望的態度。

當年楊駿就是把宗室欺負得太狠,引起不滿,結果丟掉了性命;汝南王倚老賣老,得罪了宗室的少壯派,結果死於亂刀之下。殷鑒不遠,賈皇後是這兩起事件的策劃者,當然不能步楊駿等人的後塵。因此她不敢向宗室奪權,作為回應,宗室也遵從賈皇後對中樞的領導。

元康年間的太平就是建立在這麼一種微妙的平衡之上,這種平衡的脆弱,可以用當時流行的一種歌舞來做比喻。這種歌舞俗稱“晉世寧”,表演方式是拿一個盤子,盤子上放著酒杯等易碎物,用手快速將盤子翻來覆去,邊跳邊唱,歌詞如下:

“晉世寧,四海平,普天安樂永大寧。四海安,天下歡,樂治興隆舞杯盤。舞杯盤,何翩翩,舉坐翻覆壽萬年。”

設想一下,酒杯在盤子上隨時可能摔個粉碎,這樣的“晉世”到底是“寧”還是不“寧”呢?

賈皇後最擔心的事情,就是有人把宗室凝聚起來向她奪權。

諸藩鎮之中,河間王司馬顒是宗室疏族,輩分資曆都不高,沒有這個能力;需要提防的是兩個小叔成都王司馬穎與淮南王司馬允。成都王司馬穎資曆尚淺,也可以暫時不考慮;值得重視的是淮南王司馬允,此人鎮守淮南近十年,聲名卓著,元康九年時淮南王二十八歲,正是建功立業的大好年華。

對於賈皇後而言,淮南王雖是危險人物,但是他畢竟遠在壽春,沒有詔命諒他也不敢輕舉妄動。

有一個人比淮南王更危險,這個人的血緣比淮南王更加正統,這個人的身份比淮南王更具備號召力,而且這個人始終臥在京師。

這個人就是太子司馬遹。

元康九年,太子司馬遹二十二歲,也是建功立業的大好年華。

明白了這層利害關係,再回過頭來審視賈皇後與太子之間,就不是表麵上的刀俎魚肉關係那麼簡單了,而是一個相互投鼠忌器的僵局。

如果隻著眼於洛陽城內,太子無疑是案上魚肉,賈皇後要對太子下手是很容易的,問題在於怎麼善後?太子的血肯定能將宗室凝聚起來,他就像一根導火索,引爆的炸藥足夠讓賈皇後粉身碎骨。

此刻不知有多少雙眼睛正盯著洛陽,說不定有人正在暗中盼著賈皇後對太子下手,太子一死,這些居心叵測的王爺們就趁機殺上前台,消滅賈皇後,瓜分賈氏的權力。

賈皇後當然不願讓這些野心家得逞。

不過,懸而不決對賈皇後也很不利。太子還年輕,而她與司馬衷則在一天天老去,時間拖得越久越危險。危險來自兩種可能:一、惠帝突然駕崩,太子必須登基,到時候賈皇後如果阻撓,太子就有絕對充分的理由號召天下討伐她;二、太子逐漸發展出了自己的勢力,跳出賈皇後的控製,最後號召宗室,與賈皇後爭權。

動手也不是、不動手也不是,這九年間,進退維穀的賈皇後心中有多煎熬可想而知。

在此煎熬之下,賈皇後必須小心翼翼,不能落下口實讓太子,或者讓別的政敵借題發揮,這種情況下她還有閑情逸致,明目張膽地到洛陽街頭引誘俊俏少年郎?

對於上麵所說兩種潛在的危險,賈皇後也作了相應的防備,她沒辦法阻止惠帝可能會發生的暴斃,但是她有辦法阻止太子發展自己的勢力。

元康年間,賈皇後一直遏製著東宮的發展。四、 詭異的母子情

賈皇後對東宮的遏製是雙管齊下的,首先把東宮的好人都調走。

仔細推敲元康年間的太子屬官,有一個明顯的趨勢,就是素質江河日下。

太子司馬遹是在元康元年春正月加冠禮的,加完冠禮就表示成年,必須搬出西宮,入主東宮。太子是儲君,太子的教養就是國君的教養,國君的教養關係到社稷安危。所謂“蓬生麻中,不扶而直;白沙在涅,與之俱黑”。要想兒子有出息,就得給他請品德高尚、學問淵博的賢人做老師,並且不能讓他亂交狐朋狗友。秦始皇派趙高教導胡亥,導致秦朝二世而亡,血的教訓擺在哪裏,不能不慎重啊。因此東宮太子屬官的人選,必須仔細斟酌、精挑細選,

於是惠帝下詔說:“遹尚幼蒙,今出東宮,惟當賴師傅群賢之訓。其遊處左右,宜得正人使共周旋,能相長益者。”這道詔書裏的“群賢”“正人”,含金量相當高。當時隨太子赴東宮的太子屬官,精英薈萃,個個都是享有盛譽的人物。

當時太子太師是何劭,太子太傅是王戎,太子太保是楊濟,太子少師是裴楷,太子少傅是張華,太子少保是和嶠,文人孟珩為太子友(官名),楊準、馮蓀為太子文學。

僅以上這些人就可以組成一個強有力的內閣。但是這還不夠,惠帝擔心太子誤交損友,命令太保衛瓘之子衛庭、司空隴西王司馬泰之子司馬略、太子太傅楊濟之子楊毖、太子少師裴楷之子裴憲、太子少傅張華之子張禕、尚書令華廙之子華恒,輪流到東宮陪太子讀書。

在此安排下,曾經在武帝朝政壇上叱吒風雲的何氏、楊氏、衛氏、裴氏、和氏、王氏還有張華,都去了東宮。

這套華麗組合是楊駿替太子配備的,裏麵雖然包含楊駿排擠老臣的私心,卻也體現了楊駿對於太子的重視。他煞費苦心地把當時最顯赫的高門士族當家人與後起新秀都集中到東宮,與太子培養感情,這樣等太子登基之後,就能輕易得到這些高門士族的支持,鞏固帝位。

楊駿確實是太子真正的靠山,可惜太不結實了。楊氏倒台之後,張華、王戎、裴楷、何劭被調任朝中顯職,和嶠是賈氏仇人,還被留在東宮,元康三年病死。其餘各高門士族子弟也先後被調離東宮。

在賈皇後的努力之下,太子的屬官開始良莠不齊,那些名滿天下的高門子弟不再有機會輔佐嗣君。漸漸地,東宮成了真正的官場垃圾堆,有處理不了的人事問題,就往東宮塞,來的也不是什麼好人。比如趙王司馬倫,他在元康年間出鎮關中,激起民變碰了一鼻子灰,垂頭喪氣回到洛陽,就被安排到東宮做了太子太傅。

到了最後,東宮的官員任命越發莫名其妙。有一次,賈皇後任命陳準之子陳匡、韓蔚之子韓嵩入職東宮。陳匡、韓蔚當時還是年幼的頑童,裴看不下去了,他上書進諫說:“東宮是培養儲君的地方,東宮官員一定要選擇有道德的英才俊傑,陳匡、韓嵩年幼無知,不懂君子立世為人的道理與氣節。太子天姿優異早慧老成,如今派兩個懵懂童子去伴隨左右,這可無益於太子的成長。”

雖然裴是賈皇後依重的大臣,但是在處理太子的問題上,賈皇後顯然與他意見相左。

東宮官員泥沙俱下,而賈皇後的手段不止於此,她還有意派許多奸佞之人,去誘導太子學壞。

《晉書·湣懷太子傳》裏說:賈後素忌太子有令譽,因此密敕黃門閹宦媚諛於太子曰:“殿下誠可及壯時極意所欲,何為恒自拘束?”每見喜怒之際,輒歎曰:“殿下不知用威刑,天下豈得畏服!”

據說他們的誘導下,太子原本聰慧過人,“及長,不好學,惟與左右嬉戲,不能尊敬保傅”,“東宮舊製,月請錢五十萬,備於眾用,太子恒探取二月,以供嬖寵”,變成了本章第一節那樣令杜錫痛心疾首的人。

教育工作頗具成效,但賈皇後對太子還是不放心,經常派賈謐去東宮監視太子。賈謐是個輕浮子弟,與太子的矛盾愈演愈烈,成為元康九年太子事件的導火索之一,容後再表。

太子越來越不成器,難免會有人勸諫。賈皇後這時又使陰招,誰對太子推誠置腹,就將其調離東宮,並且貶官以示懲戒。杜錫被貶為衛將軍長史的真正原因,就在於此。

與杜錫同病相憐的還有成都王司馬穎,司馬穎原本在洛陽擔任越騎校尉,加散騎常侍、車騎將軍,掌管部分禁軍。後來有一次成都王到東宮去,正撞上賈謐與太子下棋,賈謐的態度相當不恭敬。成都王與太子同歲,從小一起在西宮玩到大的,感情應該不差。看到這情況,成都王怒了,他厲聲嗬斥賈謐:“皇太子國之儲君,賈謐何得無禮!”

此事過後沒幾天,成都王就任命為平北將軍,被趕出洛陽,到鄴城去了。

試想,在如此惡劣的生長環境下,如果太子真如武帝所誇獎的那樣聰明,他應該怎麼做?

是表現的像杜錫所希望的那樣,做個修身勤奮的好嗣君;還是如賈皇後所願,成為一個不成器的紈絝子弟?

因為賈皇後的作梗,太子的真實麵目變得模糊不清。他是果真所謂的“小時了了,大未必佳”,還是在學習勾踐在吳國、孫臏在魏國,通過韜光養晦、甚至作賤自己麻痹對方,以求自保?

這個問題還真不好答,當年吳王夫差正在思量勾踐這人是不是真心臣服時,勾踐立馬舔了夫差的糞便,你說他忠不忠?龐涓也曾壓抑不住好奇心,派了一個故識去探孫臏的底,老兄,你是真瘋還是假瘋啊?孫臏充耳不聞,塞了把豬屎到嘴裏,像蠶豆一樣大嚼,你說他瘋沒瘋?

勾踐、孫臏後來都逃出牢籠,用實際行動告訴世人:我是忍辱負重,我在裝瘋賣傻。

可是太子沒那麼好運,他至死都沒有得到機會自由地施展。若說他是在演戲,那他一生都在戲中,沒有等到謝幕的那一刻,所以卸了裝的太子司馬遹究竟長什麼樣,這隻能是個謎。

從常識推斷,一個在陰謀中浸泡長大,常年處在死亡陰影之下的人,心理難免會扭曲,曆代皇室中人少有心理健康者,原因就在於此;另外,如果一個人不受任何約束,他就容易被欲望操縱,脫韁野馬一般不可自製,最後自取滅亡。漢代劉姓諸侯王在自己封地裏無法無天,有以殺人為樂的,有奸淫姑媽姊妹的,其荒淫殘暴令人發指,所以漢代法律專門有一種罪行叫“禽獸行”,因為“禽獸行”而被處死的諸侯王為數不少。

很不幸,以上兩種環境太子都經曆過,此外太子還有一個心腸狠毒的後媽,老派些不三不四的人去勾引他學壞。按賈皇後的願望,太子越窮凶極惡、越荒淫無恥,就越讓她滿意,最好太子再做出點“禽獸行”來,這樣她就可以痛心疾首的宣告天下:太子不令,為了江山社稷,隻好另立嗣君。甚至還可以握著太子的手含淚惺惺作態一番,豈不快哉?

賈皇後想得挺好,可惜太子不配合,太子最大惡行也沒超過紈絝子弟的範疇,可見太子內心是有分寸的。

但因此斷定太子全然不受生存環境的影響,玩物喪誌啊、脾氣暴躁啊、貪圖逸樂啊,種種劣跡都是做出來給賈皇後看的,這也未必。畢竟太子也是人,有血有肉有情緒,長年累月提心吊膽過日子,壓抑久了,總要找人發泄。麵對杜錫這種看不清形勢,看似滿口忠言,實則不僅無補於事,並且可能壞事的迂憨無用之人,太子未必會心存感激,那把鋼針,未必是紮給賈皇後看的,可能是太子的真實心意。

賈皇後肯定也會琢磨太子到底還值不值顧忌?如果她得到東宮臥底的秘報,說太子現在連忠人佞人都分不清了,舍人杜錫勸他棄惡向善,太子竟然用鋼針紮他。賈皇後肯定會很欣慰。

說來還是杜錫最可憐,無意間被賈皇後、太子兩方麵利用,結果流了血受了傷還要被貶官。

差不多在杜錫被貶官的同時,江統也進諫太子要向善。

江統也算是西晉曆史名人,原因在於元康九年的時候,他寫了著名的《徙戎論》,建議朝廷將散居中原的外族人遷徙出境,防微杜漸,阻止將來可能發生的叛亂。這一建議並沒有實行,不久就“五胡亂華”了,後人都說江統有先見之明,因此《徙戎論》與江統一起名垂千古。

其實徙戎的說法並非江統首創,早在武帝年間就有不止一人提起過,到了元康年間,關中地區已經發生鮮卑、羌族、氐族數次叛亂,並州的匈奴,幽州的鮮卑也很不安分,江統於是舊事重提,但是“徙戎”是否為解決這一問題的最好方法,有待於商榷。

解決民族問題不是江統的本職,江統當時的官名是太子洗馬。所謂“洗馬”並不是在東宮馬廄裏給馬洗澡,而是在馬前馳驅的意思。江統給太子的諫文被保留在《晉書·江統傳》裏,文章很長,《資治通鑒》裏對此文進行了歸納總結,在此就用《資治通鑒》的說法。

江統勸太子改正的有五件事:

第一件事是“雖有微苦,宜力疾朝侍”;

第二件事是“宜勤見保傅,谘讒善道”;

第三件事是“畫室之功,可且減省,園刻鏤雜作,一皆罷遣”;

第四件事是“西園賣葵、籃之屬,虧敗國體,貶損令聞”;

第五件事是“繕牆正瓦,不必拘攣小忌”。

這五件事應該與杜錫勸諫的內容差不多,但江統沒挨針紮,可能是因為他沒有像杜錫那樣不厭其煩的反複嘮叨,江統出身寒門士族,達不到讓賈皇後嫌忌的標準,所以也沒遭貶官。

既然有這方麵的勸諫,必然有這方麵的不足。第二、三、四、五件事,實際就是指責太子親佞遠賢、奢費過度、玩物喪誌又好信陰陽邪說,這些已在本章第一節闡述過,不再贅述,並且這些舉動很有可能是太子有意而為之。

值得注意的是第一條,江統勸太子:雖然苦了一點,但是進宮朝覲這些必要的禮節還是要勉力維持的。

按例,太子五日一朝,就是每隔五天就得入宮去向父親問安,彙報自身情況,但顯然太子已經有很長時間沒去西宮請安了。江統原文裏措詞很委婉,“自頃聖體屢有疾患,數闕朝侍”,意思是說“最近你金枝玉葉的身體總是生病,因此缺席好幾次朝覲了”,但其實所謂生病不過是個借口,實際太子不想去西宮,或者很可能,太子不敢去。東宮有太子衛率保衛,兵力達到一萬人,出了東宮,太子就沒有了安全保障。元康九年十二月,導致太子被廢的“式乾殿風波”,就發生在太子被誘騙進西宮之後。

這也是一個端倪,由此處可以看見太子的謹慎敏感,也可以推想到了元康末年,太子與賈皇後的矛盾已相當尖銳。

對於江統的勸諫,太子的反應當然是不理睬,繼續努力做問題青年,混得一日是一日。五、 生機如曇花

九年之間,太子一直在刀鋒上行走卻始終有驚無險,除了太子本人的睿智謹慎,裴、張華、賈模等人的維護也功不可沒。

這三人在元康年間主持朝政,裴、賈模雖然與賈皇後有親戚關係,但都有遠見卓識,憑才能立足朝堂。史書稱讚裴“雅望素隆,四海不謂之以親戚進也,惟恐其不居位”,又稱賈模“盡心匡弼,推張華、裴同心輔政。數年之中,朝野寧靜,模之力也”。細數曆代專權的外戚,賈氏外戚出類拔萃,這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賈模是賈充的從子、賈皇後的從兄,“深有智算,確然難奪”,賈充在世的時候就經常向他谘詢意見。因為關係密切,所以賈模對賈皇後的勸誡是最直接的,“每盡言為陳禍福”,最終賈皇後不勝其煩,將他疏遠了,賈模在元康末年鬱悶而死。

張華是三人之中威望最高的,但他的身份離賈皇後最疏遠,所以進諫隻能曲線救國。張華的進諫方式不失文人本色,他寫了一篇《女史箴》獻給賈皇後,很委婉地進行規勸。這叫“諷諫”,是古人比較推崇的、據說水準比較高的一種進諫方法。

三人之中,對太子維護最得力的是裴。

裴,河東聞喜人,晉朝首任司空裴秀的次子,“弘雅有遠識,博學稽古,自少知名”,在元康元年三月的政變之中,裴詐取劉豫左軍,避免了禁軍火並,立下大功勞;此外由於裴的姨媽就是賈皇後的母親郭槐,所以他被賈皇後倚為腹心,在政壇聲名鵲起。

賈模以言直諫,張華以文諷諫,裴最具智慧,他隻做實事。

第一章中說過,晉代的後宮分七等十六級,地位最高的是皇後,皇後之下是三夫人,分別是:貴嬪、夫人、貴人;三夫人之下是九嬪,分別是:淑妃、淑媛、淑儀、修華、修容、修儀、婕儀、容華、充華;九嬪之下是美人、才人、中才人,普通宮女無官秩。

按慣例,生下皇子的宮人都會被封為九嬪以上官秩,但由於賈皇後忌恨謝玖,因此謝玖依然隻是個“才人”。元康初年,裴上書請求增崇太子生母的位號,謝玖因此升級為“淑妃”(謝淑妃死後一年才被追贈為“夫人”)。

裴還請求增加東宮護衛。武帝建國之初,為東宮太子設護衛軍,稱為“中衛率”,泰始五年(公元269年),東宮中衛率一分為二,分別是左、右兩衛率。永熙元年(公元290年),楊駿輔政,替太子增設東宮前衛率,元康年間在裴的要求之下,再增設東宮後衛率,增加護衛三千人。至此東宮護衛有前、後、左、右四衛率,兵力達到萬人。

這些行為,並非表示裴站在太子一邊反對賈皇後,其實裴是替賈氏作長遠打算,他深知皇後、太子間的不和會引發滔天大禍,最後將是兩敗俱傷,因此努力去弭合矛盾。

不過裴的心理並沒有被後人理解,於是就有了這樣一個說法:裴身在曹營心在漢,雖是賈皇後的人,卻總想著倒打賈皇後一耙。

《晉書·裴傳》裏說裴一直擔心賈皇後會亂政,所以與張華、賈模商量著要廢黜賈皇後,立太子之母謝玖為皇後。

但張華、賈模不同意,兩人說:“皇帝並沒有廢黜皇後之意,如果我們勉強行事,皇帝必會反對。如今地方諸王勢力龐大,朝內朋黨錯綜複雜,廢後之舉可能會引發大禍,到時候身死國危,對社稷無益反損。”

裴還是憂慮滿懷:“兩位所言不虛,但皇後是昏虐之人,行事無所忌憚,不將之廢黜,災禍不日將至,怎麼辦才好?”

這時張華出來打圓場,說:“你們二位目前仍被皇後信任,隻能有勞二位勤於勸諫、陳述禍福之戒,希望皇後能擇善而從。目前天下還算平安,或許可以維持下去。”

裴賈模隻好讚同,於是一場廢後的陰謀還沒開場,就告夭折。

廢後一事其實荒誕不經,做外戚的想搬倒自己靠山,已是一樁奇聞,然而更奇的是這種事竟然發生了不止一次。《晉書·賈皇後傳》裏說:“(賈)模知後凶暴,恐禍及己,乃與裴、王衍謀廢之,衍悔而謀寢。”這回提議廢黜賈皇後的人是賈模,參與者是裴、王衍,最終因為王衍不同意而作罷。

唐朝人把這兩件事都寫入《晉書》,大概是想借此來說明賈皇後不得人心、眾叛親離,可惜卻弄巧成拙露出馬腳。這兩個事例明顯是矛盾的,賈模一會兒反對廢後,一會兒又首倡廢後,他到底是什麼態度啊?

出現這種矛盾,大概是有後人覺得外戚的名聲不好聽,所以想拔高裴、賈模,順便再潑賈皇後一盆汙水。其實這是腐儒之見,畫蛇添足。英雄不問出處,如果真是賢良,外戚又何妨?君不見衛青霍光霍去病乎!

為了勸賈皇後改變態度,裴又找到姨媽郭槐呈說道理。

史書上說郭槐是一個善妒凶暴沒修養的悍婦,但在此處這個老婦人竟然十分通情達理。郭槐對太子司馬遹非常慈愛,養孫賈謐對太子無禮,她就狠狠地斥責賈謐。因此在郭槐生前,賈謐與太子間的矛盾並沒有激化。

郭槐還常勸賈皇後要善待太子,可能她明白賈皇後這輩子可能不會再有兒子了,所以勸女兒替自己留條後路。

這些勸諫有沒有效果?肯定是有的,否則裴提出的給謝玖升官秩、給東宮增加護衛等請求就不可能得以通過。賈皇後在別的方麵惡毒,卻是個孝女,她並沒有違背母親的心意,有一段時間,賈皇後確實考慮過與太子講和,以上措施其實就是她放出的信號,一方麵是向天下人展示自己的寬廣胸懷,另一方麵是向太子伸出橄欖枝。

麵對這種善意的信號,太子明不明白?

太子如此聰明,怎麼可能不明白?他做夢都盼著有這麼一天啊。太子馬上行動起來了,他要進一步巴結賈氏,於是他向賈皇後的妹夫韓壽求婚,表示想娶韓壽的女兒、也就是賈謐的妹妹為妻。

不得不佩服太子的反應機敏,再也找不到比聯姻再好的舉措來打消賈皇後的顧慮了。太子等於在說:皇後你放心,我唯你的命令是從,我願意你把眼線安插到我生活的任何一個角落。這天下現在由你做主,將來即使我做了皇帝,也由司馬家、賈家兩家共享,因為我的子嗣有一半與你們賈家有關。

對於這樁婚事,郭槐極力讚成。前景大好之時,韓壽的妻子,也就是賈皇後的妹妹賈午跳出來反對,賈皇後被妹妹說動,最後也表示反對,聯姻於是成為泡影。

遭受打擊的太子並沒有氣餒,他退而求其次,向王衍求婚。史書上說,王衍有兩個女兒,大女兒比小女兒漂亮,賈皇後做主把漂亮的大女兒嫁給了賈謐,小女兒嫁給了太子,所以太子很不滿意,口出怨言。

這種八卦又是無稽之談,就以太子委曲求全的低姿態,打落牙齒和血吞,哪敢再口出怨言?況且這是典型的政治婚姻,政治婚姻隻求達到目的,哪會挑人家相貌長相。太子與王衍結親也是為了攀附賈氏,因為王衍的妻子就是賈皇後的姨媽。此外,太子通過這樁婚姻還與賈謐結成連襟,太子與賈謐一向不合,這是一個增進感情的渠道。

因此,對於太子來說,隻要娶到的是王家的女兒就行,具體是哪個女兒無關緊要。太子的好景不長,元康末年,郭槐生病倒下了。賈皇後請人占卜,術士說郭槐不宜封邑在廣城,最好封邑在宜城。賈皇後立刻改封母親為宜城君,並且出宮服侍十多天;期間太子也相當緊張,隔三岔五去探病,還主動去尋醫問藥。

一切努力都白費,郭槐最終還是到了彌留之際。臨死前郭槐再次叮囑賈皇後善待太子,她抓住賈皇後的手,警告她:“趙粲及賈午必亂汝事,我死後,勿複聽入,深憶吾言。”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但是賈皇後顯然沒有聽從母親的遺言。郭槐一死,太子就失去了最有力的保護人,禍不單行,不久後賈模也病死了,賈謐代替賈模進入權力中樞。失去郭槐約束的賈謐對太子越來越無禮,二者之間的矛盾迅速白熱化。

後來,賈謐越來越得到賈皇後的信任,賈午、趙粲也一再攛掇著賈皇後對太子下手。

百寒成冰,仇隙積漸成為殺戮之禍,悲劇已經不可逆轉。六、 小人亂國

在賈皇後麵前攛掇最為得力的是賈謐,這一點世人皆知。後來賈謐死於亂刀之下,有個忠臣叫閻纘,就是第二章裏替楊駿收屍掩埋的那位,他對著賈謐的屍體吐口水,罵道:“小兒亂國之由,誅其晚矣!”

太子與賈謐並無仇隙,但賈謐恨太子如仇敵,動機很值得琢磨。

賈謐的母親賈午比賈皇後年輕兩歲,就算賈午是十五歲結婚生子,到元康年間賈謐也不過才二十四五歲,史書說賈謐“好學,有才思”,是個文學青年,他做過“秘書監,掌國史”,並做出過成績。

武帝朝時,朝廷曾經打算編國史,宣帝司馬懿原本是曹魏家臣,但在高平陵政變之後,司馬氏就已經全麵掌控大權,晉朝的國史應該從何時開始呢?關於這一問題眾說紛紜,有說從武帝受禪開始算起,有說應該從發生高平陵政變的嘉平年間開始算起,但馬上有人反駁提高平陵政變作甚?提醒後世篡位的事實?索性從曹魏齊王正始年間開始算起!

當時爭來吵去沒有什麼結果,編史一事就此擱置。

到了元康年間舊事重提,賈謐建議以泰始元年武帝受禪開始給晉史紀年,此議得到王戎、張華、王衍、樂廣一係列名士重臣的讚成,由此一錘定音,一直沿用現在。僅僅做個舒箋點翰的文人,並不能使賈謐滿足,他倚仗賈皇後的勢力,“負其驕寵,奢侈逾度,室宇崇僭,器服珍麗,歌僮舞女,選極一時”,元康後期又開始幹預政事,“權過人主”,作威作福,甚至敢於囚禁惠帝派來的黃門侍郎。

如果僅僅是持寵而驕、小作威福,賈謐的所作所為也沒離開曆代外戚驕奢跋扈的範疇。要命的是,他竟然又開始養門客,“開閣延賓,海內輻湊”。

自從秦漢以來,權貴食客盈門、門客三千都會被看作養私兵,心懷叵測,容易被皇帝猜忌,所以許多敦實謹慎之臣全都收斂形跡無私交,但也有跋扈專橫的權臣喜歡那種賓客盈門,喧囂熱鬧的假象。實則春秋之後,所謂的“遊士”以趨炎附勢雞鳴狗盜者居多,平時靠阿諛奉承騙口飯吃,養之一無所有,徒引禍上身爾。

賈謐得勢之後,“貴遊豪戚及浮競之徒,莫不盡禮事之”,有人一看大家都姓賈,就誇賈謐文章寫得好,不比漢代的賈誼差。凡此種種大吹法螺,把這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吹捧得自以為天下第一。

附會的人多了,自然會結黨。於是“渤海石崇歐陽建、滎陽潘嶽、吳國陸機陸雲、蘭陵繆征、京兆杜斌摯虞、琅邪諸葛詮、弘農王粹、襄城杜育、南陽鄒捷、齊國左思、清河崔基、沛國劉瑰、汝南和鬱周恢、安平牽秀、潁川陳眕、太原郭彰、高陽許猛、彭城劉訥、中山劉輿劉琨”外加賈謐結成著名的“二十四友”,經常一起遊園宴樂,吟詩唱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