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陣淒涼侵襲而來。
出來太久了,走的路太長了,以至於忘記了當初出發的目的。
“平沙的事,你別管;蕪洲的事,你也別參與。”張大均忠告林讀。
林讀點點頭。林讀看了看粉碎機,想到光盤碎片,想到沈傑的事。但林讀始終沒對張大均提起沈傑想擔任平沙市委副書記的事。
“不管平沙,還是蕪洲,不該知道的事,別去多問。”張大均又一次忠告,“不知道,比知道更好。”
這是指“蕪洲病人”的“假畫案”。
林讀從包裏拿出同學給的快件,遞給張大均。
張大均接過去,打開看看,沒動聲色,站起身來,朝前走了幾步,想起什麼,轉身,晃晃手裏林讀給的快件,“必要的時候,可以用一用。”張大均走到辦公桌前,把它放進抽屜,又回到林讀身邊,坐下。
“謝謝!”張大均的手按在林讀的肩膀上。
“我們之間……”林讀有些接受不了張大均的“謝”。
“那就不謝。”
事實上,這麼多年來,張大均從來沒有對林讀說過“謝謝”。
“我還是讓你有個思想準備吧。”張大均望著林讀,像是看著自己最得意的作品,“最近消息,至於是不是最終決定,我不清楚……但有一點可以肯定,那就是……高升啦!”
林讀覺得這是在說荒誕故事,拍科幻片。但這話又是出自一個是蕪洲常委組織部長,一個是常委副省長之口,不會是趙本山師徒們賣拐式的忽悠。
“先放在心裏。”張大均對依舊沒緩過神來的林讀說,“還得準備吃苦。”張大均很滿意林讀聽到這個消息,是如此表現。
“馬上到開會時間了。”張大均看了看手表,“對了,我還有件東西送給你。”
不會是“倒把西施”吧?
張大均走到書櫃前,拿了一個包裝精致的書盒,遞給林讀,“你不是在學書法嗎?這是一位著名書法家,中國書協的副主席,寫的楷書。你可以看看,學學。他知道我喜歡納蘭性德,就把整部《飲水詞》抄錄下來了。”
“這要花很多時間的。”林讀打開盒子,驚歎。
“前後,斷斷續續,花了兩年時間。”張大均補充說道,“讓我給省書協解決了一筆資金,算是報答,我就假公濟私了一次。”
林讀此時一想,張大均這麼多年來,對物質生活,還真的很平淡,沒物欲。不過林讀覺得自己不能收這份禮,雖然喜歡。她把東西裝好,放在茶幾上,推到張大均麵前。
“為什麼?”張大均不解。
“你不是說過,要丟掉哀傷嗎?”
張大均笑了,“此一時,彼一時。我是勸說你放下《飲水詞》,但現在,以後,你可以讀一讀。若一個官員,沒有悲天憫人的情懷,怎麼可能體恤百姓,怎麼又會關注民生?”
“可以,讀?”林讀還是不能肯定張大均的意思。
“可以讀一讀。”張大均肯定地點頭。
“殘雪凝輝冷畫屏。落梅橫笛已三更。更無人處月朧明。”林讀手握納蘭的詞,瞧著張大均,突然聲起。
張大均一愣,眉頭微皺,踱幾步,到窗前,雙手背後,吟道,“我是人間惆悵客,知君何事淚縱橫。斷腸聲裏憶平生。”
林讀看著張大均的背影,有些後悔選了納蘭這闋《浣溪沙》。好在張大均無所謂林讀的這些想法。
林讀離開之後,張大均並沒有立即離開辦公室,他瞥了一眼文件粉碎機,想到那張刻錄著平沙市現任市委書記古裘劣跡的DVD。有陣陰冷的風,掠過張大均的心坎,令人生寒。不過,張大均很快就露出了笑容。忽然想起古龍,張大均笑了。張大均也曾迷戀古龍的武俠小說。
與別的古龍迷不一樣,張大均不是迷戀古龍武俠小說的故事,而是迷戀古龍的敘述方式。世界上隻有一種人不會說話。
死人。張大均當然不會愚蠢到讓沈傑成為不會說話的死人。張大均比古龍聰明,他絕對能讓沈傑成為不會說話的活人。隻是,用哪種方法更可靠,更安全,更保險,倒是需要選擇一下。
張大均的目光依然停留在門上。
林讀是從這裏走出去的。
DVD是林讀拿來的。
難道林讀就是簡單地來他張大均的辦公室借用一下粉碎機嗎?
張大均忽然有了這樣的懷疑。
張大均還是笑了,開心地笑了。
張大均回想起林讀轉述沈傑的話。
林讀選擇在他的辦公室裏使用文件粉碎機,正確率是百分之百。林讀是那麼恰倒好處地把信息透露給了他。
林讀是他張大均的女人。
林讀能走到今天,還真不全是有了他張大均提攜那麼簡單。這麼多年來,張大均的腦子裏第一次有這樣的想法。
張大均想起一場戰爭。1979年,蘇聯軍隊入侵阿富汗,隻花了三個小時就占領了阿富汗首都,一周時間,蘇聯軍隊就占領了整個阿富汗。但後來的歲月之中,蘇聯軍隊卻如陷入泥潭之中。自古,進入不等於占領,,占領也並不意味著征服。他張大均與林讀結識交往十年,隻是“進入”,“占領”尚不可論,更遑想“征服”呢?相反,恰恰是培養了一個強大的對手。好在這個對手,並不和他張大均在同一戰場,否則,即便是“盟軍”,遲早也會成為“對手”。
張大均的笑容中,不免增添了幾分自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