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風和沙的相互作用的廣泛的研究,是由英國物理學家巴格諾爾德於20世紀30年代展開的,在利亞比的沙漠中艱苦跋涉和細致考察後他寫道:
在浩瀚沙漠的沙丘之間,觀察者不是發現混亂與無秩序,而是驚訝地看到一種形式上的單純性、重複的準確性和幾何的秩序性。自然界中,在超出結晶構造的規模上,這是罕見的。有些地方,大量的、重可達數百萬噸的沙子堆積體堅持不懈地,以規則的陳列沿著地麵移動,並且保持它們的形狀而增長著,甚至於以“模擬”生命的方式在“繁殖”著。即使富有想象力的頭腦也為之困惑不解。
巴格諾爾德研究各種類型的沙子堆積體,從風吹沙粒到微小的沙波到長達160千米的“鯨背”沙山,並將沙丘定義為:
不依賴地麵形態或固定風障的活動沙堆。
沙丘偶爾發出的轟鳴聲使巴格諾爾德驚訝不已,他說:“我在埃及西南部,在離最近的村落480千米的地方聽到這種聲音。有兩次,在寂靜的夜晚,突然之間發生轟隆聲,它響到使我和同伴說話非喊叫不可。這個振動立即引起另外的聲源也參加了合奏,它們的音調如此相近,以致可以辨別出一個緩慢的節拍來。這個怪誕的合唱持續了5分鍾,然後重歸寂靜,大地也不再顫抖了。”
1993年仲秋,我在離開敦煌的前夜,於月色中往訪鳴沙山、月牙泉。月牙泉的蘆葦枯黃了,蘆花發白了。
我和幾個朋友坐在鳴沙山下,月牙泉畔,月光下的沙丘模糊地顯示著它的輪廓和綿長的框架,夜空是碧藍的,沙鄉是黑暗的,碧藍之下的黑暗有深邃感,你可以去想象,但你必須要借助知識,在靈智的引導下。遠方,祁連山的冰川雪峰仍然是冰冷的雪白的,隻是由夜的黑色幕帷籠罩了,讓輝煌暫時沉寂。幕帷上爬著夢,有的像蝴蝶,有的像紫羅蘭,那些白天在陽光下旋晃顛搖地落下的小葉楊的黃金葉,此刻已經由大地擁在懷中了。是的,我們不能忘記,大地是包括一切的。沙丘、戈壁都是大地的一部分,那戈壁灘上的亂石已經沉思默想幾百萬年乃至幾千萬年了,它隻是一種存在,它沒有夢。如果你撿起一塊戈壁石,你會發現它毫無塵垢,你得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回原處,那不是人的排列。
鳴沙之聲驟起……
在人類麵對著缺少淡水、缺少耕地的嚴峻時刻,沙漠便是現實和未來的陽光閃耀的思想庫。
你看那些沙生植物,不是讓根係淺淺地八方遊走,以便吮吸任何一點點晨露的濕潤,便是深深地進入地下,以得到深藏的地下水。但無論以何種方式生存,所有的這些植物都不會讓葉子鋪陳,為了使水分的蒸發減少到最低限度,細小的葉片有的像針,有的則以枝代葉,仙人掌以肥厚的枝幹儲存水分。還有許多植物,將生存之水蓄積在地下的根或球莖裏,它們的枝葉會枯亡,但真正的生命卻蟄伏在地底下。
它們決然談不上雍容華貴。
它們自己刪削了很多。
它們是敢於細小的群落。
蟄伏是美麗的。
獨特的沙漠環境,使生命變得艱難,卻也演化出令人歎為觀止的機智、頑強和美麗,許多一年生的沙漠草本植物是以種子的形式來保持生命及種群的延續的。這些種子有堅韌的外皮保護活的細胞,無聲無息地埋伏在沙漠裏,它們在等待,不,與其說等待還不如說在守望,隻要有一陣雨哪怕是小雨,它們便立即發芽,迅速成長、開花、結實,在重現的陽光下把種子撒出去。
短暫的絢麗之後便枯萎。
那種子活著,在守望。
在炎日當空時,沙漠裏靜極了。死亡般的沉寂,驅車大半天看不見一隻小鳥的影子,我甚至讓車停下,坐在騰格裏沙漠邊緣的一個沙梁上,耐心地搜尋,仍然一無所獲。
沙漠的白天確實除了幹燥便是枯燥。
沙漠的陽光把所有的沙漠動物都趕到了地底下,或不易發現的背陰處。隻是從傍晚開始,生命的影子便開始活躍。夕陽西下,爬蟲類往往最早露麵,蜥蜴探頭探腦地躥出來尋找昆蟲,然後是鳥類的騷動,先是在它們的棲息處輕聲鳴叫,仿佛是投石問路的試探,隨即飛出來搜尋食物。螞蟻、白蟻、各種在沙地裏打洞而居的齧齒動物也出洞了,有時它們會追尋著幾隻螢火蟲迤邐而去,會使人想起火把遊行或燭光晚會。
有一隻仙人掌鳥在一根仙人掌的莖上高歌,宣布這片多刺的樹叢是它的家園。但,對於匆匆來去的蜥蜴和螞蟻們,它卻不會實行攻擊。
沙漠鷓鴣隻是埋頭於在沙地上刨來刨去,像個勤懇的農人,不過它是在尋找各種植物的種子。隻要鷓鴣稍有收獲,它的周圍便會出現小黃頭山雀、沙漠麻雀,甚至連斑鳩也趕來了。
最晚出現的是哺乳動物。
黃鼠和鳥一起覓食,相安無事。野兔通常都是瘦長的,喜歡坐等獵物,靜坐在沙丘或一塊岩石的陰影中。而老鼠是姍姍來遲的,不到天黑不出洞。盡管如此,蝙蝠卻已緊隨其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