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記·河渠書》載:“蜀守冰(李冰)鑿離碓,辟沫水之害,穿二江成都之中,此渠皆可行舟,有餘則用溉浸,百姓饔其利。”漢武帝元鼎六年,即公元前111年,司馬遷趁由長安出使四川、雲南的機會,遊都江堰,又據四川人民出版社出版的《旅遊都江堰》一書,認為司馬遷“這位大名鼎鼎的史學家,是古堰的第一個旅遊者”。《史記》所錄未必都是司馬遷親曆、親察,但對戰國水利家李冰率眾修鑿的都江堰,卻是親訪所記。
都江堰修建於戰國晚期秦昭王時,李冰為蜀郡郡守任上。
李冰修造都江堰的過程以及都江堰本身,無不透著自然哲學的靈智與神妙,一個鮮有史家提及的問題是:在2200年前,李冰是怎樣得到啟示和力量的?
都江堰沒有取“攔河築壩”“集流引灌”的辦法,而是“無壩引水”。其主要工程為鑿離碓,就是鑿開一個引水缺口,寬20米長40米,是引水進成都平原的咽喉,後人稱之為寶瓶口。神秘的是,根據2000多年的實地測量,不管岷江洪水多大,進入寶瓶口的流量決不超過每秒800立方米。其二是“壅江作堋”,即建一個大分水堤,也稱分水魚嘴,取分流法,使岷江成為內江和外江,內江引水,外江排洪排沙,達到分洪以減災,引水以灌溉。水利上的分流與集流影響到治理黃河的決策,爭論了1000多年,現在還在爭論,唯都江堰分流之法解決得近乎圓滿,因乘勢利導也,而不是動輒截流築壩、封支強幹。其三是在寶瓶口下開鑿並拓寬郫、檢二江,再按一分為二、二分為四類推,分解出無數渠道,使岷江激流溢洪之後成為安瀾細水自流灌溉著整個成都平原,人稱“飛沙堰”。即便在人們引為自豪的握有現代科技的今天,看2200年前的都江堰仍然是不可思議的,“雖然並未建立高壩高閘,采用無壩取水,卻能灌溉萬頃良田,‘天神縱有閑針線,難繡西川百裏圖’”(《都江堰與李冰》)。
我們不能不佩服李冰以及那個時代眾多的治水者。
你看分水魚嘴把不馴的岷江,巧妙地分為內江和外江了;你看飛沙堰既飛沙又溢洪,並且流進萬畝農田了;你看寶瓶口總是穩當而精確地控製著水量,仿佛是一個總體調節中樞所在。當我為之讚歎不絕時,水利專家的提醒更使我驚訝莫名:都江堰的最奇妙處,便是古人設計創造了一個今人也不得不歎服的係統工程。當分水魚嘴、飛沙堰、寶瓶口成為一個係統之後,就具有了超過各自自身的功能,互為依存、互相聯係、互助協作。“一個工程係統的最根本的結構原則,就是必須具有工程與自然的一致性,即所謂乘勢,其次是工程各部分的一致性,始能利導。”
善哉!此言。
李冰不會想到,2000年間,尤其是近半個世紀中,中外水利專家紛至遝來,而對都江堰竟無不語塞良久。經過勘查、測量、論證,後來便總結出正麵取水、側麵排沙、二級排沙、動平衡原理等科學技術性很強的經驗。但,就都江堰本身來說,它隻是:乘岷江之勢,與岷江默契之後,分水排沙;都江堰工程按照現代的眼光看,從結構到材料,相對來說都是簡單的,但,它使中外學者驚奇之處,便在於:它簡單地“使引水與排沙在時間上統一,在空間上分開”。
或許,科學如同真理一樣,其本質本來就是簡單的。
然而,技術時代卻把人引進了複雜的死胡同。
對李冰而言,還有同樣簡單的六字訣傳之後人:“深淘灘,低作堰”,及“遇彎截角”“逢正抽心”,等等。
不能不想到黃河,我們頭頂上的天河,不淘灘,高築堤。
《華陽國誌》載李冰刻三個石人“立三水中”,是都江堰最早的水情標誌。《宋史·河渠誌》中已有明確的“水則”記載,也是從宋代開始定有“穿淘”的歲修製度。“歲暮水落,築堤壅水上流。春正月,則役工浚治,謂之穿淘。”並且規定:“凡堰高下、闊狹、淺深,以(致)灌溉頃畝、夫役工料及監臨官吏,皆注於籍。歲終計效,賞如格。”宋開寶五年,宋太祖並勒石重刻“深淘灘,低作堰”六字訣於灌口江幹。而曾使我流連忘返的都江堰李冰廟前石壁上的“深淘灘,低作堰,六字旨,千秋鑒”等語,為清同治十三年灌縣知縣胡圻撰寫,32年後刻石的。
一個千載不朽的工程,除了建造者以外,還需要比建造者多得多的人去維修、愛惜,倘不,都江堰便早已是亂石一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