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候,我看見的、聽見的世界河流的信息,都是令人不安的。國與國之間,一國中的城與城之間,城市與鄉村之間,為了水,紛紛反目,各出奇招,截流、改道、搶水,再加上泥沙與汙染,生命之河的流程還能維持多久呢?它們已經衰弱,進入疲軟狀態。尼羅河、恒河以及阿姆河、錫爾河對我說:“斷流的哪隻是黃河呢?汙濁的何止是長江呢?”
這一些世界著名的河流,因入海水量銳減,枯水時幹脆枯個河底朝天,下遊及入海口水質惡化,土壤鹽堿化,導致多種生物消亡或瀕臨絕境。還有的則因為大型水利工程的影響,使流域生態出現了嚴重的不和諧。
20世紀30年代,美國在科羅拉多河下遊建造的胡佛大壩,既是現代大型水利工程的裏程碑,也為技術、人為控製並影響自然生態開創了不祥的先例。現在,科羅拉多河上共有10座大壩,這10座大壩的陰影便籠罩著科羅拉多河的流水。根據美國科羅拉多河沿岸7個州以及同墨西哥達成的水源分配協議,美國境內上遊地區和下遊地區各分到92.5億立方米,墨西哥分到18.5億立方米。這時候美國人又犯了一個常識性的錯誤:控製科羅拉多河的水量,與啟動紐約自來水公司的開關是截然不同的。自從分配協議達成後,這一條河多年的平均水量始終隻有上述總水量的90%,再加上急著分水的人們也沒有考慮到保持流域內的生態需要用水,結果除了雨量特別充沛的年份,科羅拉多河一河流水往往被全部分光用完,最下遊的水文站流量記錄有時成為空白。
科羅拉多河的水幾被分光之後,不僅引起三角洲和加州海灣的水質變劣,而且大大減少了入海營養物。科羅拉多河入海口附近海灣的漁業產量急劇下降,綠海龜、粗壯骨尾魚、拍翅秧雞的生存受到威脅,犬魚也瀕臨滅絕。
看來,我們對建造大壩必須要格外謹慎。
到20世紀60年代建築阿斯旺大壩之前,尼羅河的入海水量一直保持在320億立方米左右,約占尼羅河總流量的38%。尼羅河水每年從埃塞俄比亞高原攜帶下來1億噸泥沙,既肥沃了埃及萬頃良田,也不斷補充三角洲地區下陷的泥土。“大壩建成後,泥沙全部沉積在納賽爾湖,尼羅河每年輸入地中海的水量迅速下降到60億立方米,目前已經隻有18億立方米。尼羅河裏商業魚類已經由建設大壩之前的47種下降為目前的17種,東地中海的沙丁魚產量下降了83%,尼羅河三角洲也在後退。”(《科技日報》,1995年12月19日)
鹹海不是海,它曾名列世界第四大淡水湖。
在人工控製、幹擾河流的流向之後,而將一個淡水湖置於死地的,鹹海便是明證。20世紀60年代以前,前蘇聯的阿姆河與錫爾河每年向鹹海輸水550億立方米。由於開挖1300千米長的卡拉庫姆運河,把阿姆河水引入裏海,使進入鹹海的水量每年隻有70億立方米,鹹海隻能無可奈何地死去,水量減少3/4,麵積縮小一半,含鹽量卻增加了3倍。錫爾河三角洲沼澤地幹涸,樹種減少,173種鳥類目前隻剩下38種。20世紀50年代鹹海的年產魚量為4.4萬噸,現在已經為0。大風每年都要從已經幹涸的湖底卷起4000萬噸至1.5億噸鹽堿塵末撒向周邊的土地。鹹海地區水中含鹽量及有毒物質的大量增加,使這一地區居民的傷寒發病率增加30倍,肝炎發病率增加7倍,食道癌發病率為前蘇聯平均發病率的15倍。
世界海洋專家大聲疾呼:讓河流入海!
不是百川歸海嗎?20世紀末河流的現狀中,至少有相當一部分則是望海卻步、有家難歸了。饑渴的城市、人群和土地,在河流入海之前便先已張開大口、吞飲一空了。
專家們說河流入海有多種功能,而這種功能恰恰又都與人類的生活密切相關:補充營養,形成食物鏈;維護多種魚類資源和水生生物,保護沼澤地,維持三角洲的肥力乃至三角洲本身;保持鹽分和其他物質的平衡,等等。
這一切都具有科學性,讓人不能不信服。
真的,應該趕緊讓江河流進海洋。
問題在於:是江河不願流向海洋呢,還是人剝奪了江河這一天然的權利或者使命?
人類陷入了這樣的怪圈:人汙染了水,浪費了水之後開始得不到水;與此同時,天生空洞,地長裂縫;江河中的有一些已經流不進大海這歸宿之地。自然而然——這一天經地義的原則,遭到了殘酷的破壞——成為自然而不然。
也許,大地對人類的一切懲罰均源於此。
找不到海洋的河流啊,那是一種怎樣的痛苦與牽掛?
我不能不想到每一條河流的流出之初,與入海口的流出之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