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懷安在院前揚了揚手,看著朝秋一點點隱沒在鹽粒般的雪地中,後麵的紀山穩穩地背著箱子,撐著傘,不過一會兒,也變成一個小小的瘦高影子。
紀山見朝秋麵上透出一些難過的神色,一時無言以對,想到剛才明明有機會的,可是主上偏偏不說,他心中急得如萬蟻啃噬,也不知究竟少主到底是怎麼一個心思。紀山的眉頭打了個結,暗道這女子的心思真是難猜,時不時就渾然變了個樣。腦子中忽的飄過一個人影,似乎那個永遠像火焰般的大周郡主亦是如此,神神顛顛的……
“二小姐,您可看過裏麵的雪色鬥篷?”紀山一本正經地問道,他實在有些忍不住。
朝秋啊地一下抬起頭,才從自己的思緒中轉回神,搖了搖頭表示不知,可心中猜的應該是極難得的好料子。
紀山稍稍上前半步,望著朝秋,說道:“這是主上在雪山中親手獵得的雪狐,從去年到今時,共獵了十二隻,每隻僅有貓般大小,這一張鬥篷用的俱是最柔軟部分的皮毛……二小姐,您別怪紀山多嘴,主上他,對你真的很好。他……他如今能笑,能睡,斷了經脈的手也恢複了五成,紀山真的很高興,二小姐能夠令主上過的愉悅,這是紀山永遠無法做到的事情。”
朝秋不知是何滋味,心裏漸漸地如刀剜一般疼。紀山的話她如何聽不明白,可是……可是自己根本不知道,是不是真如猜想的那般,到嘴的話說不出口。他隱瞞的真相又是什麼?如果非要去奪回雲萊洲,重重的危機又有多少……朝秋隻覺得整個心都亂了,她害怕一開口,許多措手不及的事又撲麵而來,全然沒有去歲那時,一心南下想要找到自己的身世。畢竟,這是從前那個楚朝秋的,並不是現在的她。
她很矛盾,如今占著這具身體,似乎是搶走了從前的她的一切,爹和娘,姐姐,弟弟,妹妹……還有許許多多的溫馨。此時又有了紀懷安……想到這番,心裏猶豫之餘,又有些害怕——害怕自己這般猶猶豫豫,再不做些什麼,是不是會失去很多很多……
“你,你們,明年有必勝的把握嗎?”朝秋忽的頓住,抬頭望著紀山定定問道。
紀山原本已經熄了的心立時又燃了起來,麵色變幻,不知少主這句話是何意,不過仍是點點頭,聲音裏帶著凜然:“隻許勝,不許敗。”
她猜的出來,他們賭上了所有的人,沒有失敗,除非死亡。
“那麼,紀山,我能幫到什麼嗎?”朝秋見紀山拒絕的話快要說出口,她又加了一句,“或者,你告訴我,那銀葉朱果,對你們雲萊洲來說究竟代表著什麼?還有體內的蠱,你們到底是如何控製的?我的血脈,可以給你們證明什麼……”
紀山微微張開的嘴慢慢抿緊,刹那間心神猶如電光火石一般跐啦作響,心頭一震,轟然間明白一切……
鎬京城的朱雀街道上,不時能見到仆役在打掃門前雪,路邊的樹上早沒有了葉子,雪絮堆在枝椏上一顫一顫,偶爾抖落下來一團。鎬京城的大街小巷都熱鬧無比,臘月二十八,打糕蒸饃貼花,孩童們幾乎歡喜地發狂,街上的賣貨郎也比往日多三倍,不時能聽見一聲更比一聲高的叫賣。
周晟衍疲懶地臥在馬車內,身下的棉墊柔軟舒適,小桌上散落著大大小小的書冊,一盤糕點吃了過半,正昏昏欲睡時聽得前麵傳來低啞的聲音:“殿下,快進宮道了。”
周晟衍唔了一聲,睜開眼褪去了睡意,胳膊肘撐著坐起來,手裏還不忘捉起一隻圓軟的水袋,雙手插入毛茸茸的套字中,摸了摸裏頭的皮囊還是熱的。周晟衍滿意地哼了聲,果然五弟忒是小氣,不過就是從他那裏摳了一隻朝秋做的這熱水袋,就擺了這麼多天的臉色。哎哎,有了媳婦忘了至親啊,這一次回京,還不知有多少磨難等著他呢……嗬,這傻瓜……
陳佑頓了聲,又道:“殿下,您是直接入宮,還是先回府上?”
周晟衍揮了揮手,慵懶道:“回府回府,如今宮裏可就是布了一張網,隻等著我們孤家寡人的撞進去。五弟不傻,他那冷冷清清的府邸都願意往裏頭鑽,難道你覺得我也是傻的嗎?”
陳佑嘴角僵了僵,說道:“屬下明白。”然後對著外頭的車夫細語幾句,自有人前去報信,準備好一切。
周晟衍躺久了,伸了伸胳膊,揉了揉脖頸,嘴角斜了斜道:“又有好戲看了,我怎麼覺得,有些於心不忍呢?”說完掐了掐繡著憨猴的水袋,眯起了眼睛,說道:“你說呢?我該幫你把他搶出來,還是……把你搶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