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來幹嘛?以後別再來找我,我討厭死你了!討厭死你們了!所有人!我把怒火轉移到了可憐的蘇醒身上,衝他吼完以後我就頭也不回地跑開了。

那天下午他一直跟在我的後麵走過了一條又一條街道。直到我沒了力氣,軟塌塌地躺在路邊的橫椅上。他小心翼翼地坐了過來,欲言又止。

商桑……他叫我的名字。

我閉上眼睛,假裝沒聽到。

我要離開了。他繼續說。

去比賽麼?我想著。

去遠方,也許永遠都不會再回來了。他望著天空,說這話時臉上充滿了向往。

我從椅子上坐了起來,看著他,依舊沒有說話。他對我笑了笑,我心中滿懷的怒氣就煙消雲散了。

他牽著我的手去買我喜歡的荔枝味的奶茶,然後細心地插好習慣遞到我的手心裏,安靜地看著我大口大口地喝下去。

蘇醒說,商桑,你不要再生我的氣了。那天你從辦公室出來以後,我就替你報仇了。

怎麼替我報仇的?我好奇地看著得意洋洋地蘇醒,猜想著他怎麼幫我對付老妖精的,不會是替我抽了她兩巴掌吧?我搖了搖頭,這不是蘇醒能做出來的事。

你回學校就知道了。他還在故作神秘。其實我一直也很討厭(我提示他要叫她老妖精)……老妖精的,她特勢利,我見不慣她很久了。

我才不回學校嘞。我伸手抓了抓他的頭發,我要是真回去了,她還不知道會怎麼收拾我。而且,我已經跟我媽說了,我不打算再上學了。幹脆……你帶我一塊走吧。

商桑,其實你很喜歡上學的,我知道。隻要你願意,你一定會變成一個很好的學生,我敢保證。蘇醒認真地看著我的眼睛,可是,如果你真的想跟我一起,我們就一起走。

去哪呢?你有錢麼?

我的蘇醒,從口袋裏掏出一張存折,他給我看上麵五位數的餘額。我這才知道,這個平素聽話的好學生,一直都有著出走的計劃。他去參加那些自己厭惡的比賽,隻是為了拿到一筆筆客觀的獎金。他把它們全部存了起來,為了支撐他要去遠方的夢想。

我的蘇醒,我到現在才明白,他是那樣一個勇敢的少年。

那天晚上我回家收拾行李,天色已經很晚,家裏的燈亮著,開門的瞬間,我有片刻的猶豫。那個女人已經把家裏收拾得幹幹淨淨,噴上了檸檬味的空氣清新劑,桌子上鋪起了新買的潔白的桌布。她看到我回來,開心得從廚房裏端出已經快涼的飯菜。

我不忍心再拒絕她於是乖乖地坐到了座位上。

她的心情看起來很好,似乎下午的事情隻是出自我的幻覺。她把頭發梳得很整齊,用黑色的夾子夾成好看的發髻。她換上了棉布裙子,看起來幹淨得體,像個十七歲女孩的母親。

我突然覺得她原來如此好看。

她說,商桑,媽媽明天就去找工作,我下午出去看了看,附近的超市正在招收營業員,我問過了,隻要我願意,隨時都可以去。隻是工資一般,但是供給我們母女生活也足夠了。媽媽以前是希望你考個好大學,但是我更願意我的女兒快快樂樂的生活下去。不管你做什麼,我都支持你。

商桑,原諒媽媽好麼?

她看著我,眼睛裏泛著淚光,在燈光下晶晶亮亮的,很美。

我的心就這樣柔軟下來。

其實她一直都對我很好。是這個世界上,對我最好的人。就算很多人不喜歡她,可是我沒有權利也沒有資格去質疑她鄙棄她。她是我的母親。

我不能離開她。不能。

我上前抱著她,眼淚掉下來,卻感受到了從未有過的溫暖。

我回到了學校。拉直了頭發,重新染回了黑色,開始穿熨得很直的校服,上課不再開小差,就算聽不懂,也強迫自己聽下去。課桌裏的期刊雜誌和零食變成了擺的很整齊的各類習題集,我開始認真學習,像所有的高三學生一樣。

像所有的乖孩子一樣。

學校裏張貼出了新的公告,這一次,我和蘇醒的名字出現在一張紙上。那是記過處分。

後來我聽我的同桌說,蘇醒當天衝進辦公室,粗魯地奪過了老妖精的樹脂鏡片眼鏡,然後摔到地上,還惡狠狠地將眼鏡踩了個稀巴爛。他還特張狂地指著老妖精的鼻子說:“我最看不起你這種勢利眼了,惡心得要命!”

我的櫻桃同桌說起這件事時,臉上竟然充滿了崇拜。我翻了翻白眼,想著果然還是花癡少女。

其實,內心裏,我也開始崇拜起蘇醒來。

我的蘇醒。

對於我的改變,蘇醒似乎很開心。可是他要去遠方的決定,已經無法變更。

自從他在辦公室的英勇事跡傳開以後,他在老師眼中也淪為了和我一樣惡劣的學生。他更加放任的在專業課上畫自己喜歡的畫,漸漸的,老師們也不再管他。

他就要去遠方了。一個人。

我很想問問他,一個人奔走在陌生的世界,真的不會恐慌麼?

可是我也知道,他永遠不會回答我,隻會看著我安靜地笑。他的牙齒白白的,左耳朵上戴著一隻被切割成菱形的耳釘,會在陽光下發出一朵小小的、璀璨的光芒。

他的笑容永遠讓我覺得安心,可是,我也知道,他骨子裏有多麼倔強。

所以當他得意洋洋地告訴我他的計劃時,我知道,我就要失去他了。

或許,永遠地失去他了。

我們終於選擇了不同的道路,奔赴未知的將來。

他一個人。我也是,一個人。

在午後無人的天台,天空顯得又高又遠,我伸出手踮起腳尖,也觸摸不到。我吸了吸鼻子,走上前去,輕輕地抱了抱他。

蘇醒,我們是要說再見了麼?我想。

四月十一日下午兩點。蘇醒乘坐火車去了遠方。

四月十一日下午兩點。我抱著從圖書館借來的英語資料急急忙忙奔向教室。

我們也許將從此不再見麵。

很久以後我習慣在做作業時,耳朵裏塞滿了汪峰的聲音。那個滄桑的男人,他略帶沙啞的聲音一次又一次地讓我淚流滿麵。

媽媽在廚房裏忙碌著為我準備夜宵。她在超市上班,人也日漸明朗。她喜歡上為我做好吃的飯菜,並且嘴裏哼著一些過氣卻依舊好聽的調調。她愛我。我確定。

我放下筆想起蘇醒。想起那個有著清澈的目光內心卻倔強到無以複加的漂亮男孩。耳邊的汪峰依舊唱著,唱到我心都融化了,眼淚不止。

我的蘇醒。我想知道,他在這樣的夜晚,有沒有想起過我。

如果生命隻是一場碎夢/我為什麼還在追逐/如果人們看到我的背影/還會不會為這個傻瓜而感動/

我們獨自走在路上/穿越那些山脈和河流/已經忘了生命的存在/走在獨自一人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