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以時光
很久以後我才明白過來,那些隱忍的、包容的、欲說還休的目光,不是因為你的軟弱,而是因為,你愛我,你愛這個世界。
下午考試的時候手機突然響起,事先忘了關機也忘了調成靜音,一時間安靜的教室裏怨聲四起,監考老師大步跨下講台然後站到了我麵前,居高臨下地衝我伸出左手。
還好隻是普通的測驗,但是到點之後我仍舊踟躕著不知道該怎麼上前去討回我的手機,扭捏著站到了正在裝卷子的老師麵前,遲遲開不了口。也許是因為我平日裏的本分,老師並沒有為難我,將手機還給我時語重心長地說了一句:“無論做什麼,都不要忘了一點,你現在還是個高三的學生。”明顯是被誤會了,那一刻我有點想哭。
看了看未接來電顯示,果然是你打來的。從來都是如此,你給我製造麻煩技術一流。
這時候你的電話又打進來,我沒好氣地接起,第一句就衝你怨恨地質問:“你到底有沒有個時間觀念啊?我們剛才正在考試,我差點被你害死了!每次都是這樣,你讓我好過點會少塊肉還是怎麼的?”
你沉默了一會,然後心虛地衝我道了好幾次歉。電話裏你的聲音聽起來柔軟無力,這讓我覺得你很沒有誠意。你說你晚上的火車,晚飯可不可以和我一起吃。我當然不願意,以高三時間緊搪塞你,你理解地說那你好好學習,下次回來我給你帶禮物。語氣卻是悻悻的,似乎有些不舍。而我恰好最討厭的就是你這種假惺惺。
掛斷電話我在想剛才是不是做得太絕了點,但是很快怨氣就填充上來,覺得怎麼對你都不過分,反正你也不會生氣。沒錯,我討厭你。程度是非常非常。
晚自習永遠是安靜的,因為生理期的緣故,小腹一直脹痛到無以複加,這嚴重影響了我的心情,加上數列這一節的問題實在太多,讀個題幹都讀得我頭昏腦漲,堅持了二十分鍾後我終於放棄,一個人偷偷溜回了寢室。
桌子上放著你給我買的藥,但我從來沒吃過,我怕拉肚子,說真的,我實在不敢相信你買東西的水平。此時正是上課時間,寢室裏靜靜的,昏黃的燈光在我頭頂上方晃悠悠的綻放開來,多了些許鬼魅的氣氛。我膽子從來都不大,隻好躺進被窩裏將頭全部蒙了起來,雙手捂住小腹,額頭上竟有大顆大顆的汗滴下來。
為了轉移注意力,我第一次拿起了你給我買的MP4來聽,雜牌子的,質量一般,估計也就值幾十快來錢,你當初送給我的時候卻滿臉自豪的神色,好像送給我的不是MP4而是五百萬的存折。你知道麼?我真的很不喜歡你總是那麼容易就滿足,沒有一點追求和夢想,每個月拿一千二的工資也覺得是上天對你的恩賜,我真怕自己將來也變得和你一樣。
打開手機時看到你的短信,說你已經上火車了,讓我放心。發送時間是一個小時以前。出於無聊我回複了一句路上小心。很快你又回複過來說好的,你要努力學習哦,末尾加了一個親吻的表情。我憋了憋嘴,將手機的蓋子“啪”的合上了。
在舒緩的音樂聲中我竟然睡著了,迷迷糊糊中聽到寢室的人開門回來的聲音。應該是放學了吧,我掙紮著坐了起來。她們看到我趟床上似乎並不驚奇,沒問我怎麼提前回來,高三就是這樣,水深火熱,人人自危,尤其是在這所全市唯一的國家級重點中學裏。大家洗了手之後邊看書邊抓起桌子上的糖和水果吃了起來,那些都是你買的,說是我太小孩了,讓她們平日裏多照顧我一些。也許是次數多了就習慣了的緣故,她們現在連句謝謝都不會說了,似是理所當然。
你總是那樣的,對誰都是有求必應笑臉相迎,大家都說你人好,而我卻覺得你低聲下氣很沒有骨氣。
周末回家,吃晚飯的時候媽媽突然興起,滔滔不絕地談起我們小時候的事情。她說你是早產兒,生下來的時候不會哭不會鬧,剛剛滿月就得了肺炎高燒不止,一歲多了才會喊媽媽,兩歲多了才會走路。那時候大家都以為你是養不大的,沒想到磕磕絆絆竟也活了下來。而我就比你強多了,生下來哭聲能掀了房頂,八個多月就能滿屋子跑,特別皮,卻很粘你,你去哪裏我就跟著去哪裏,不管有了什麼都要和你分著吃,坐要坐在一起,晚上不挨著你就不睡。有一次去親戚家,我跟媽媽留下來過夜,而你被爸爸背著回了家,晚上我一直吵著要找你,誰也哄不了,我聲嘶力竭地一直哭了三個多小時,腳丫子都被自己蹬破皮流了血。沒辦法,媽媽連夜背我趕回家,一挨著你,我就呼呼地睡了過去,讓人哭笑不得。
我咬著筷子,安靜得聽著,這些過去了很久的事情,從媽媽的口中緩緩講述出來,卻讓我的心髒變得柔軟下來。是的,我們曾經,是那麼那麼的要好過。
從小我們就擠在一起睡覺,你總是伸出手臂來枕著我的腦袋,輕輕地拍著我的背直到我熟睡過去。我睡相不好,除了常常滴你一手的口水,半夜裏還喜歡莫名其妙地踢你肚子,把鋪蓋踢到地上更是家常便飯,所以你每天晚上都要醒來好幾次,從地上撈起被子,再小心翼翼地給我蓋好。那時候我仍舊常常感冒,更別說向來身體就弱的你了。有一年冬天你感冒得厲害,最後引發了肺炎,去醫院輸了好幾天液才恢複過來,那段時間媽媽堅決不讓我再挨著你睡了,可是離開了你我真的睡不著,半夜裏忍不住偷偷溜進你的被窩,你什麼都不說,在朦朧的夜裏裏對我笑得甜蜜,然後緊緊地握住我冰涼的手將溫暖傳遞過來,這讓我覺得安心,很快就能沉沉睡去。第二天少不了被媽媽責罵,你還咳嗽著幫我說話。
那時候爸爸不顧家,媽媽一個人忙農活還要照顧我們兩個。家裏很窮,每學期的學費都要拖上很久很久才能交上。後來媽媽去了上海打工,工資微薄,勉強支付得起我們的學費。你懂事很早,學做飯學梳頭學曬穀子收苞穀,樣樣都做得有板有眼,你做什麼我都跟著你做,那時候不覺得辛苦,忙得不亦樂乎。我們每天一起上學放學,手牽著手,我是你的影子你的尾巴,跟著你我就天不怕地不怕。
你從小就很愛幹淨,總是把家裏收拾得整整潔潔的,而且心靈手巧,我的書包是你逢的筆袋是你織的,就連用的作業本也是你收集幹淨的廢紙幫我裝訂的。那時候你是我的偶像,在我眼裏你就是維納斯的化身。
從來沒有想過會有這麼一天,我不再喜歡你不再崇拜你,反倒鄙視你看輕你竟可能的遠離你。時間真的有著毀滅的力量,不動聲色地改變著一切,待到你察覺,一切早已物是人非。
想到這裏我有些難過,跟媽媽說我吃飽了然後一個人回到了房間裏。夜還是那樣漫長,膽小的我依舊會恐慌,可是在這樣的時候,我已經很難再想起你溫暖的臂膀曾給我圈起一個小小的天堂。
房間裏擺放著你這次回來給我買的新書架,乳白色,上麵有簡單的花紋,一共五層,你把我的書和雜誌獎狀證書等等都擺放得整整齊齊。你很喜歡給我買禮物,手機書架衣服鞋子項鏈甚至紮頭發的橡皮筋,什麼都有,每次你回來都是大包小包的帶上一堆,雖然我很喜歡收到禮物的感覺,可是每次看到你這樣搬家似的來來回回,總覺得你過於土氣,沒有二十來歲女生的基本審美。
我也不知道我們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變成這樣的,無論你做什麼,我都覺得看不過去。你喜歡深灰色的衣服,說是耐髒,喜歡穿平底的布鞋,說是走路方便,喜歡小腳的燈籠褲,說是時尚。也許是中了偶像劇的毒太深,我覺得你不再漂亮,穿著和審美都跟小時候一樣,可是時代在變,你卻明顯沒有跟上,我不知道你在大城市打工這麼多年,為什麼一點進步都沒有,這讓我一度懷疑到你的智商。
你對誰都掏心挖肺,小時候的勤快倒是發揚得很好,誰都能使喚上你,你樂於助人你古道熱腸你心胸寬廣,別人私底下說你沒腦子你也照幫不誤。你不談戀愛,別人安排你去相親偶爾也去,你要求不多,隻要對方老實善良,那是屁話。你真的很容易滿足,每天都開開心心的,有時候我覺得你就像個傻子一樣。真的,我在你身上完全看不到一個年輕姑娘的熱情和時尚,我猜想你到了四十歲到了六十歲仍舊也是這樣。有一次我問你覺不覺得一個人二十多歲和四十多歲活得一樣很沒有人生樂趣,你卻告訴我沒有啊,那很好嘛,人生不就是那樣的,簡簡單單的就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