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他們把消息帶來時我昏了過去,醒來後我想到自己差點在這一打擊之下死去。女管家對我真像個母親,她同情我,為我而一起哭泣。可是她並幫不了我,更讓人恐懼的是整個法庭的人都說我應該被處死。我能聽見他們不斷在私下談論著,看見他們搖頭,像通常那樣說很遺憾之類的話。但仍然沒有人來告訴我他們的想法,最後其中一個看守才悄悄來到我身邊歎息著說:“唉,弗蘭德斯夫人,你將在星期5被審判(這天已是星期3)。你打算咋辦呢?”我臉色變得蒼白無血,說:“天知道我該咋辦,我自己啥也不知道。”“哎呀,”他說,“我不會讓你懷有希望,你還是作好死的準備吧,我猜想你會敗訴的。由於你是個慣犯,我看你幾乎得不到什麼寬恕。他們說,”他補充道,“你的案子清楚明白,證人極力發誓指控你,對此無法阻止。”

這對一個有如此重負的人而言他的命脈又被狠狠地刺中,我好一會兒什麼話也說不出,無論好話壞話。最後我突然哭起來,對他說:“啊,先生,我該咋辦呢?”“咋辦!”他說。“請一個牧師來和他談談,因為,真的,弗蘭德斯夫人,除非你有很好的朋友,不然你對於這個世界而言根本算不上什麼女人。”

這真是坦誠相待,不過對於我卻太無情了,至少我這麼認為。他使我陷入極度的困惑之中,徹夜難眠。此時我開始念禱文,自從我前一個丈夫去世或那以後不久我幾乎沒這樣做了。我的確很可以稱其為念禱文,因我無比困惑和恐懼,雖然大聲重複著“上帝啊,可憐可憐我吧!”這句通常的話,但我根本沒有覺得自己是個可悲的罪人——事實上我是——沒有覺得是在向上帝懺悔自己的罪過,看在耶穌基督的份上在乞求寬恕。我隻一心想著自己的處境,想著將被判處死刑,必死無疑,為此我整夜哭喊著:“上帝啊!我會有什麼結果呢?上帝啊!我該咋辦呢?上帝啊,可憐可憐我吧!”諸如此類。

痛苦而不幸的女管家這時像我一樣焦慮,甚至遠遠比我更悔恨,盡管她絕不會受到審判。雖然她和我一樣應該受審判——她自己也這麼說——但許多年來她並沒有做什麼,隻是從我和其他人手裏收取偷竊到的贓物,並慫恿我們去行竊。不過她也在哭,變得像個精神錯亂的人,難過地絞著雙手,大喊她完了,認為上天在詛咒她,說她真該死,把所有的朋友都給毀了——她把一個又一個的人送上絞台,讓他們過早地結束了生命。她計算出一共有10個或11個,有的人我曾經講到,而現在她又把我給毀了,因我本來是要洗手不幹的,她卻說服我繼續幹下去。我打斷她。“不,母親,不,”我說,“別那樣講。在我又偷到那個綢布商的錢後,在我從哈威奇回來後,你本來讓我不要再幹了,可我不聽。所以不應該怪你,是我把自己毀了的,是我讓自己陷入這個悲慘的境地。”我們就這樣一起呆了數小時。

瞧,什麼辦法也沒有了,起訴在進行著,星期4我被帶到法庭,如他們所說接受提審,並定在次日接受審判。在提審當中我不服罪,我本來就應該這樣,因為我隻是有犯下重罪和盜竊的跡象,即有跡象偷竊安東尼·約翰遜的兩塊價值46英鎊的絲錦鍛,也有跡象破門入屋。可我非常清楚他們不能聲稱我已破門入屋了,甚至連拉開門閂的事也沒做。

星期5我被帶去接受審判,兩三天來我痛哭不止,弄得十分疲倦,所以星期4晚上睡得比預料的還好;我沒想到自己竟然有了更多的勇氣去受審。

審判開始後念了訴狀,我本來要講話,但他們說必須先聽證人講話,然後再給我時間講。證人就是那兩個女傭,的確是兩個頑固不化的家夥。因為雖然總體而言情況不假,但她們盡量誇大其詞,發誓說我已完全把東西據為己有,將它們藏在衣服裏正要帶走,被她們發現的時候我的一隻腳已跨過門檻,然後我又把另一隻腳跨出去。所以我帶著贓物已完全離開房子走到街上後,才被她們當場抓住。一般說來有這個事實,但我堅持說我並沒把腳跨出門檻時就被她們擋住了。可這沒有多少說服力,因我拿到了貨物,如果不被抓住的話就會帶著它們離開。

我辯護說自己什麼也沒偷,他們什麼也沒丟失,門是開著的,我進去是想買東西。如果說房子裏一個人也沒有,我卻把東西拿在了手裏,這也不能斷定我是想偷它們——我隻是把它們拿到門口以便在光線更好的地方看看。

法庭無論如何不接受這一點,對我打算買東西的事給予某種嘲笑,說那根本不是賣東西的店鋪。至於把東西拿到門口去看的事,女傭無禮地加以取笑,絞盡腦汁挖苦,對法庭說我已把貨物看得相當仔細並大加讚許,因我已把它們包好正要帶走。

總之我被判處犯下重罪,但被宣告無盜竊行為——這對我隻是小小的安慰,因前者已讓我被判處死刑,後者也不會比這更嚴重了。第二天我被帶去接受可怕的判決,當他們問我對於判決我有什麼反對的話要說時,我站在那兒一時啞口無言。不過有人大聲讓我對法官們說話,這樣他們也許能提出對我有利的意見。於是我受到鼓舞,告訴他們我對於阻止判決一事沒啥說的,不過為了求得法庭的同情我有很多話要說,我希望他們鑒於某些情況給予本案某種寬容——我並沒有破門入屋,沒有拿走任何東西,誰也沒有損失什麼,物主也樂意給予我一些同情(他確實很有這種誠意),我最多不過是初犯,以前從沒有出現在任何法庭麵前。一句話,我講話的勇氣超過了自己的想象,語調感人至深,盡管流著眼淚,但並沒有影響自己發表意見;我能看見那些聽我說話的人也感動得流下了淚水。

法官們嚴肅而默然地坐著,平靜地聽我把想說的話說完,但卻不置可否,隻宣判對我處以死刑。這個判決猶如死亡本身,令我不知所措。我的精神已不複存在。我沒有了舌頭說話,也沒有了眼睛可以仰望上帝或人類。

可憐的女管家憂鬱萬分,先前安慰我的她現在自己也需要安慰了,她時而悲哀時而憤怒,變得像瘋人院裏的任何瘋女人那樣精神錯亂。她不隻是為我憂鬱不堪,也為意識到自己的邪惡生活驚恐不已。她回顧自己的人生,其感受與我的截然不同,她對自己的罪行悔恨到了極點,對其帶來的不幸感到十分憂傷。她也請了一位牧師——一個嚴肅、虔誠和善良的男人——在他的幫助下相當真誠地進行懺悔,讓我和牧師都認為她是一個真正的懺悔者。更有甚者,她不僅在當時那樣的關頭如此,而且我得知她一直堅持到臨終的一天。

我此時的情況隻可意會不可言傳。我的麵前隻有死亡,由於沒有任何朋友能給予幫助,我隻等待著在死亡令中見到自己的名字——它將於下周星期5下發執行,與我一起被處死的另有5人。

與此同時不幸的女管家讓一個牧師來到我身邊,看望我。他認認真真地勸我對自己的所有罪過懺悔,別再輕率地對待自己的靈魂,別再奢望得到生命——他說他得知對此已毫無指望的餘地——而要全心全意地仰望上帝,以耶穌基督的名義乞求寬恕。他從《聖經》中引用適當的語句支持他的談話,這些語句鼓勵即便是最大的罪人進行懺悔,改邪歸正。他說完後也跪下和我一起祈禱。

我有生以來第一次有了懺悔的真正跡象。我開始懷著憎惡的心情回顧過去的生活,由於對時世的另一麵有了某種認識,生活中的事情便開始呈現出與以往迥然不同的麵貌——我相信此刻它們對於任何人都會這樣。你對於幸福、人生的快樂和悲哀的看法,都大相徑庭。我思想裏一片空白,對於我所知道的生活裏的一切完全無動於衷,仿佛認為什麼事情有多重要——即便世上最可貴的事情——是再愚蠢不過的了。